我那跟我見外的師娘

房門轉軸聲輕微，一人如影子般飄進屋裏，見到床榻上躺著的人，驚喜道：“你醒了！”

容時剛偏過頭，就看到一堆瓶瓶罐罐從莫羨身上嘰裏咕嚕滾落到地上。小和尚接了這個摔了那個，兩只手笨拙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個都沒抓著，全滾到了地上，散得到處都是。

莫羨無措又委屈地看了他一眼。

床上的人嘴角動了動。

“算了，別收拾了，等會兒徒弟來。”

“不行，你身子弱，等會兒要是下地踩著了，會摔倒的。”

“師娘，我是修士，”見他彎腰滿屋子轉悠著一個一個地撿藥瓶，提醒道，“你也是修士。”

莫羨撿起最后一個藥瓶，聞言道：“小僧不會法訣。”

他只有一本佛門鍛體功法。

把玉瓶全都擺在榻邊，小和尚每一瓶介紹過去，這個是哪個師叔伯送的，那個是哪個弟子孝敬的，興奮地滔滔不絕說了一堆。

莫羨說得興起，見容時把臉扭向另一邊，若是以前會多想他是不是不耐煩了，這回反而坐在榻邊，伸長脖子，探過身，輕輕推了推他，“你感覺怎么樣啦？”

“還好，只是被捅了個窟窿，那會兒我和容牧靈力將近皓竭，威力不大，吃了丹藥，平常行動已無大礙，修養幾個月便能痊愈。”

容時一臉稀松平常，抓他袖子的兩只手卻緊張得攥緊。

“說得輕松，你可流了好多血。”莫羨低聲道，昨晚，他的僧衣染了半身的紅色，濃稠黏膩的感覺直沁入皮膚裏，“小僧還以為，你也將要和向遙一般……”

那日，向遙也是躺在他的懷裏，身體慢慢變得冰冷，兩只眼睛的視線變得渙散，渾濁，只留下嘴角那抹安撫他的笑，永遠定格在臉上。

“師娘多慮……”容時冷漠的話被后背貼上的一股暖熱打斷。一只纖瘦白皙的手從僧衣中滑出，從后面環抱住他。

后背埋著的臉傳出悶悶低迷的輕語，“還好，小僧沒把災禍厄運傳染給你。”

容時想轉身看他，不知為何，又停止了動作。

望著窗外，鴉黑的睫羽緩慢地垂下，揚起，又垂下。

抱著他的手臂細瘦脆弱，不堪一擊，甚至整個人都這樣，寬袍廣袖的僧衣不過是個空殼子，裏面縮著一個小小的人兒，時刻膽戰心驚地面對一切。

他閉上眼，指腹摩挲著莫羨的手腕皮膚，“如果，我和師尊一樣，死了，在這個世界上，了無蹤跡，你會不會……”

話沒說完，他的嘴被捂住。

莫羨抬起上身，視線越過容時的身體，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

容時躺直，把嘴邊的手拿下，慢慢地揉捏，“我是說如果。”

“哪裏會有這種如果，你這么厲害，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

“總會有比我更厲害的。”比如，天道，“我不可能一輩子護著師娘的。”

莫羨不滿的情緒寫在眼睛裏，鼓在臉頰中，嘴角下撇得能拉到地面去。

“算了，我不說了，師娘，你別生氣。”容時的嗓音帶上了幾分無奈。

“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半晌，莫羨盯著他腰間的窟窿，悶悶地開口，“若是如此，等到那時候，小僧已經比你強了吧。”他可是吃過蒼生悟化果的人。

“那么，不論面對的是誰，不管用何方式，”他扯了扯嘴角，帶著三分羞赧看向他，又垂下頭，臉如火燒，眼裏漾起兩分堅定的瀾光，“哪怕，與全天下為敵，小僧定護你周全。”

容時抬眸。

莫羨笑了笑，撇開眼，松了手，從床上退開，把那些玉瓶全都收了起來。

這次容時吃了粒丹藥就能沒事，下回保不齊他們還可能遇到更危險的事情，這些都是好東西，可得好好存著。

許是在干霄宮那小半月被餓怕了，即使如今已經辟谷，也不敢胡亂糟蹋東西，遇著品相差一些的丹藥寶物也都收著，整個納戒很快滿滿當當。

容時之前想再給他一枚，被莫羨拒絕了，他是長輩，沒給徒弟好東西已經有愧這身份，怎還能坦然去接受他的好意。

萬般推扯下，他妥協地把舍不得丟的丹藥塞到容時的儲物袋裏，原本袋子裏那些凡器就遭了殃，被容時清理得一干二凈，填他寢屋的東西變成了一堆丹藥靈器，莫羨經常能聽到隔壁屋傳來的噴嚏聲。

“師娘。”容時慵懶地從床上爬起來坐正，見正在收拾玉瓶的莫羨被他的聲音吸引，轉過視線，身體一歪，回靠在床頭，手放在傷口上，正常的面色蒼白了兩分。

剛才還說毫無大礙的人再次看起來像是命不久矣，可惜對方毫無所覺。

“你這話，可是真心？”容時手虛遮在唇邊，輕聲咳了兩聲。

莫羨揉揉耳垂，眼神有些閃躲，不敢看人。

而容時一直等著他的回答。

莫羨攪著手指，急聲說道：“之前小僧說有個不知是妖還是魔的東西潛伏在宗內，害死向遙和一干人性命，這事有眉目了。”

這岔開話題的功夫當真拙劣，容時也沒深究下去，順著他的話問：“是何眉目？”

“昨日容牧逃跑時，不慎掉落了一枚玉簡。”莫羨說起這事就氣，“那面寫著你是殺害容羽的兇手。”

容時抓住他的手腕，“師娘，你聽我解釋。”

“這不是你的錯，不過是容牧陷害你伎倆罷了，從前師伯說，魔修最會騙人，此話果真不假。”莫羨反握住他的手安慰，又慚愧道，“小僧當初就該聽你的話，對他提高警惕，卻被他蒙蔽了去，還和他一起查兇手，小僧真是笨。”

“師娘不是笨，只是太良善，總把人往好的地方想。”容時道，“昨晚的事情，太上長老處理有結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