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人遞過來一根浸了水的牛皮繩，應無求掃了一眼，直覺地不喜歡。那繩子上斑駁的污跡，已經不知沾的是哪一代人的鮮血，雖然捆人決計讓人逃脫不了，可是應無求突然覺得很惡心。他早就知道離歌笑對他已經失望透頂，在他心裏，大概他應無求是天下最骯臟之人，對他的鄙夷，沒準比對嚴嵩還要高。

即使現在對他好也已經無事于補，可應無求還是心裏軟了一下。雖然在刑房幾乎可以作為他們相識的重溫，可他并不認為這樣的重溫對他們來說都是愉快的回憶。應無求從階下囚變成現在邊上站著主使的那一個，未必就多趾高氣昂，而離歌笑，從原本拯救他的人變成那個滿身鞭痕的囚犯，也不見得就讓他的氣焰低下去多少。

“很奇怪不是嗎……”應無求伸手扣住離歌笑的手腕，直接扯下腰上的鸞帶把他制住，離歌笑抵著墻，應無求把鸞帶扣在墻上嵌著的鐵釘上，空出來的手去拍了拍離歌笑的面頰。“無論我們兩個的身份是什么樣……無論我們所處的位置高低懸殊……我不能打倒你，你也控制不了我……這算什么？”

離歌笑冷笑了一聲，看著和他幾乎僅是貼面之隔的應無求?！澳愦蛩阌眠@個扣住我？我還沒不濟到連這個都掙不脫?！?

“你肯掙脫嗎？”應無求輕笑著，一口氣吐在離歌笑耳邊，再退回半步定睛瞧他，又反問了一遍。“你會嗎？”

“權力扣得住你，卻扣不住我?！彪x歌笑扭過頭去，避開他的眼神。

“不止這些……”應無求仍舊掛著輕笑，一只手輕輕撫過鸞帶上的紋路?！拔耶斎恢馈瓩嗔τ谀闳绺≡啤墒沁@鸞帶……是我們唯一的僅剩的聯系……是你……曾經做過錦衣衛的記憶……你脫得掉錦衣衛的衣服，卻脫不掉在這個地方報效過的那份心——離歌笑，你可以假裝不認識我，可以假裝世界裏沒有我，可是你可以假裝你從沒當過錦衣衛么？你現在骨子裏停留的東西，有多少是錦衣衛生涯留給你的……嗯？你看到鸞帶，會只想到權力么——”

“我還他媽的會想到我給你系過這玩意兒！”離歌笑被他慢吞吞的語氣激怒了似的，一雙眼又瞪了回來?！皯獰o求……輪得到你說這些嗎……帶我進錦衣衛的不是你！是鄭東流！你殺死的鄭東流！”

“是啊，沒錯?！睉獰o求冷冷一笑，退開來看著離歌笑，“鄭東流夠扣住你了嗎？我殺了帶給你記憶的人，這夠扣住你了嗎？你不是想假裝從沒認識過我嗎？那你看著這個……看著他，想想我做過多少讓你記恨的事，你還能裝嗎……我告訴你離歌笑，就算我殺不了你，我也要追緊你……這輩子，哪怕是下地獄，你也不要想逃。”

身后傳來一下一下清脆的鼓掌聲，應無求回頭去看，果不其然是嚴世蕃。嚴世蕃理應在國子監寸步不出的，這錦衣衛的大牢，他應該是第一次來。應無求心裏一凜，只覺對他太過放松，他來了竟都不知，又奇怪他為何這么快就來。嚴世蕃的嘴角帶著笑，一步步走近了他們，手裏一頂黑色的官帽，正是應無求落在他房裏的。他一邊轉著那個帽子一邊走到應無求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才伸手去給他戴上了帽子，一字一句慢悠悠道，“當年我爹就是這么給你戴上了這頂帽子……把你扶上了這個位置。雖然你讓他失望過……但現在看來……你對離歌笑壓根就不存在什么捉不到一說……應無求，看來你還是有所求的啊……至少對離歌笑……”他掃了一眼離歌笑，再把眼神掃回來，“我看你，求得很多嘛?！?

“無求知罪。”應無求低下頭去，一邊急速回想他說了多少可能會惹怒嚴世蕃的話。嚴世蕃反應平淡得很，嗯了一聲就把註意力全集中在離歌笑身上。應無求心裏一驚，果然，嚴世蕃直接伸手去解下了那根鸞帶，食指勾著送到應無求面前，“你用這玩意兒捆人，還捆的是離歌笑？”

應無求以為嚴世蕃要怪罪他，顧不得離歌笑在前，直挺挺跪了下去就要磕頭，嚴世蕃在他的頭磕在地上之間用足尖抵住了，一臉笑意道，“急什么？我又沒怪你，我是要說，你聰明得很?！?

嚴世蕃的足尖輕輕上抬，應無求的臉便跟著被抬起來。應無求看著嚴世蕃，也看著他身后冷漠的離歌笑。離歌笑沒有逃，也沒有打斗，他只是站在那兒看著應無求和嚴世蕃。應無求覺得恥辱，卻也沒有辦法。嚴世蕃沒有讓他起身的意思，反而自己蹲了下來，輕輕用鸞帶上的玉扣拍著他的臉?！皯獰o求，我都沒想到怎么把離歌笑逼問得啞口無言……你卻手到擒來……嗯？不過這個……你還是收好了。這東西……不是你想戴就能戴，想脫就能脫的。”

應無求只覺下巴上的力道一松，嚴世蕃把鸞帶擲在他面前，已起身又轉了身。應無求撿起鸞帶也撐著起身，站在嚴世蕃身后不再說話。他知道嚴世蕃的確生氣了，只是為什么生氣，他一時還沒完全想透。嚴世蕃讓他越來越摸不透了，如果說一開始的占盡上風，是他還在暗嚴世蕃在明的時候，他對嚴世蕃暗中做的調查起了效果。那么如今，嚴世蕃出現在應無求身邊的時間越來越多，也不再是寥寥數語報告式的匯報，應無求切身地明白了，嚴世蕃的才學，他的心機，他的陰郁可怕，都比傳言所說的更而甚之。

“離歌笑……你知道我不會殺你？”嚴世蕃笑著看離歌笑，兩個人不像是在牢房裏，卻似乎是在酒館裏說笑聊天。離歌笑的臉上也掛著笑容，不似對應無求那般冷冰冰，他微微低下眉眼，“因為我對你來說……還有用?！?

應無求幾乎以為他在離歌笑身上看到了順從?？伤罌]有，離歌笑不會順從于嚴世蕃，這輩子都不會。他唯有瞪大了雙眼，等著看離歌笑……是否有后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