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大雨來得急，雨滴成線砸在車身上，雨簾歇著前擋風玻璃，陸琛車開得慢，時不時看一眼旁邊犯困的人。

他把車繞進一條遠路，許知衍忽然驚醒，神色緊張地盯著他。

陸琛臉色也不太好，他輕輕嘆了口氣，苦笑了下，“這條路繞得遠一點，因為不知道下次什么時候見，我想和知衍多待一會兒。”

許知衍強撐著精神，目光警覺地看著路上的車輛，他盡可能地往窗邊挪。

“你很討厭我嗎？”陸琛的嘴唇輕微顫動，他看著很沮喪，過了好久都沒有得到答案。

許知衍順帶看了陸琛一眼，什么話都沒有說。

許知衍的手機震動起來，他低頭查看，把信息點開說：“前面好像出事故了。”

橫跨的大橋騰在霧裏，大雨連線似地往下落，車玻璃的水流緊淌不止，陸琛皺著眉，旁邊的車都慢下來。

眼看著就要到橋頭，旁邊車道的卡車忽然失控般沖過來，一連撞翻了幾個轎車。

陸琛來不及躲開，后面的車猛地撞過來，車身斜著顛了下，許知衍還沒反應過來，漫天的灰塵撲起，整個車身沖過柵欄翻滾下墜。

意識是空白的，許知衍艱難地動了動手指，四周黑壓壓的一片，外面的大雨還在下，他模模糊糊地看著前方的車身殘骸。

狹隘的車內根本無法動彈，許知衍趴在車玻璃上，碎掉的玻璃嵌在他手臂和脖子上，所以的感官都變得遲緩。

“好疼…”

“疼死了…”

他嗓子嗆著灰塵，咳嗽連帶著胸腔一陣劇疼。

“陸琛…”

他嘗試叫了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

過了好久，許知衍感受到身后的溫度，陸琛慢慢抽出手腕，放在許知衍旁邊，把他護在懷裏。

“我在呢…”

陸琛的聲音很啞，應該也是吸入了灰塵，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收緊手臂，挨著許知衍的身子，用手指輕輕撥拉掉人身上的玻璃渣，親了親人頭頂說：“別怕別怕。”

“能不怕嗎，我還不想死啊。”許知衍觸覺還沒有完全恢覆，他手臂被卡著，只能往后仰頭去貼人脖子，陸琛卻忽然閃開。

“別動。”陸琛的呼吸很弱，甚至還夾雜著吸氣聲，許知衍的視線被額頭的血遮住，陸琛的好壞他本就不應該在乎，可這一刻卻覺得害怕覺得難受，“你怎么了？”

“我沒事。”陸琛還是很溫柔，他護著許知，親他頭頂，唇貼著人流血的后頸，“疼不疼？”

“你到底怎么了？”許知衍能感受到陸琛的呼吸越來越弱，外面的大雨從破碎的玻璃飄進來，陸琛摟著他，讓他待在角落裏，低頭蹭了蹭他脖子說：“噓，我沒事。”

許知衍顧不上疼，猛地把手指抽出來，指節咔的一聲，他向后摸去，粘膩膩的的觸感，一瞬間好像所以感知都回來了，他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

車身墜下的時候陸琛只顧得上撲上來護著許知衍，受了多少傷，他自己都不知道。

“嘶…”陸琛倒抽了口涼氣，許知衍的手只能摸索到人胳膊，到處都是血，他指尖顫動。

陸琛突然握住他的手，從手背扣住，十指緊扣放在玻璃上，親他耳朵說：“知衍，心疼心疼我，我真的好疼。”

對方的聲音很輕，帶著不常有的撒嬌服軟，頭上的血沾在許知衍身上，他們這么胸膛貼著后背，在大雨裏等著。

“知衍，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要怎么才能挽回你，可我好像做什么都是錯的。”陸琛在他耳邊不停地說話，可是聲音越來越小，他努力地呼進氧氣，“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好喜歡你。”

許知衍的意識也逐漸模糊，只能拼命地讓自己清醒，他回應對方：“等出去了再解釋。”

“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見你。”陸琛呼出的熱氣貼著人耳朵，他仔細地對著人耳尖親了一下，“我再親一下，以后再也不纏著你了。”

“別說了別說了。”許知衍被未知的恐懼包裹，他艱難地動動胳膊，好像黑夜中胡亂摸索的人，他聲音帶著哭腔：“我不想死，要是能活著你纏著我，我也不在乎。”

“不會的不會的。”陸琛攥著他的手，十指緊扣，血液黏著灰塵黏在指縫裏，因為太滑不好緊握，“你不會有事的。”

陸琛的力氣仿佛抽干，他不再嘗試抓許知衍的手，緩緩地垂下手臂，許知衍看不見身后的場景，他慌亂地去摸人手腕。

陸琛的發絲被血浸濕黏在一起，蹭過人頸部，喘息微弱。

他試圖把許知衍圈住，往外看了一眼，輕聲叫許知衍：“知衍你等會兒千萬別睡，不會有事的。”

好久之后，陸琛慢慢動了動手指，勾著許知衍的指節。

橋下的水在大雨下浮起水泡，警笛聲由遠及近，車身搖搖欲墜，最后翻滾著掉入水中。

潛意識裏陸琛抓著人手，窒息感漫上來，冰涼的水在指縫裏流竄，他抓著抓著就沒有了觸感。

從長夏到凜冬，許知衍再也沒有見過陸琛。

新年新氣象。

許知衍買了對聯從超市出來，大雪覆蓋在花壇沿上，他順著人行道往家走，粗壯的樹干上掛著紅燈籠，在寒風裏搖曳不止。

走到樓下，許知衍沒有上樓，他把長椅的雪掃干凈，坐在上面對著自己家窗戶看。

他一個人想了很多，季珘壞人有惡報，他的卻很高興，可那種愉悅并沒有維持很久，反而心底空落落的，好像千百顆樹，盤根錯亂糾纏一起，被人連根拔起。

沒感受到疼，心房卻空蕩蕩的。

生活好像步入正常軌道，許知衍按部就班地上下班，每每路過樓下長椅總會恍惚一下，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公司換了領導，連周圍的鄰居都換了很多。

初春來得猝不及防，氣溫驟然上升，許知衍打開衣柜換上薄外套。

樓下的車燈打得很亮，光線遠遠地從遠處廣告牌反射回來，許知衍站在原地，心底涌起隱約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