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母從車上下來，許知衍沒有見過她，只在照片上看過，陸琛溫柔的眉眼都是遺傳她。

可是眼前的人憔悴萬分，他看到許知衍略顯拘謹，先是禮貌地彎腰，最后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有說。

許知衍的生活才正常沒多久，他不想再和陸家糾葛不清，可眼前這位疲憊的母親，他竟然有一絲不忍。

“對不起，突然來打擾你了。”陸母的聲音很輕，但許知衍也聽出了顫抖，她走近一些，許知衍這才看清她的表情，那是長時間的絕望和無奈，所以就算盡力掩蓋也無濟于事。

“我…我能不能求許先生一件事。”陸母的祈求極度卑微，她比許知衍矮了很多，她低著頭肩膀不受控地顫抖，“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怎么才能原諒陸琛，但作為母親我可以替他贖罪。”

許知衍的印象裏母親是個很陌生的詞匯，他抬起手想要安撫對方，卻停在半空遲遲沒有放下，他手指蜷了蜷，在風裏僵了片刻。

“陸太太有什么話直說吧。”許知衍扶著她，兩個人相對而站，陸母問他：“我能上去和你說幾句話嗎？”

“就在這說吧。”許知衍不為所動，他別開視線，雙手插進口袋，手心捂了一層薄汗。

“你能不能去看看陸琛。”陸母不再隱瞞，她急切地抓著許知衍的衣服，求他：“他身體不太好，在醫院裏，我知道他最想見的人是你…”

“陸太太求錯人了，我不是醫生不能治病，也不是神藥不能續命。”許知衍抱歉地沖他微微彎腰，“至于以前的事，我也不想再追究。”

陸母的發絲在風裏打轉，有兩縷沾在眼角，淚痕明顯，她最終也沒再開口，稍稍彎腰小聲說了句謝謝。

許知衍看著她上車，無意間看到她外套兩側，皺皺巴巴，明顯是在極度痛苦和忍耐下揪的。

樓道的燈壞了一盞，怎么跺腳都不亮，許知衍摸黑上樓，他脫力一樣靠在扶手上，樓道狹窄的窗戶外，夜空沈黑，有一盞月亮。

陸母坐在病房沙發上，她一言不發，整個人好像丟了魂，聽到開門聲才后知后覺地看過去。

“阿姨。”周啟平過去扶她，陸母看著他，微微點頭，然后機械地走出病房。

“阿姨她…”周啟平的視線追隨出去，他皺著眉頭，擔心在眉間不言而喻，坐在陸琛床邊，“身體怎么樣？”

“還好。”陸琛胳膊扎得青青紫紫，掩飾地把袖子卷下去，把桌子上的照片一張張撿起來，再細心地放回袋子，好像對待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

“他沒來？”周啟平把袋子奪過，抖出裏面的照片，每一張都是偷拍的許知衍，有的在公司，有的在地鐵，有些笑有些皺眉，“你可真是…”

陸琛看著他手裏的照片，半開玩笑地說：“活不了幾天了，靠這續命。”

周啟平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他把照片裝進去，過了很久才說：“我找了我父親的朋友，他看了你的檢查結果…”

“啟平，謝謝你。”陸琛打斷他的話，“我身體什么樣我清楚，不用費心了。”

“因為你身體的原因，我一直沒問，你公司的問題…”周啟平想了片刻，“是有內鬼嗎？”

“我身體這樣，我爸他們現在也顧不了那么多。”陸琛情緒沒什么波動，他靠在床頭，仰頭看著點滴瓶裏的液體，“公司高層不會洩露，而且對方明顯是沖著季家去的，我的公司只受到牽連，如果是盜取那也應該先威脅季家，可對方明顯不圖這些。”

“可既然針對季家。”周啟平欲言又止，但還是沒忍住問：“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

“你說知衍嗎？”陸琛的視線還在點滴瓶上，“他想看我電腦裏的東西很容易，而且他也確實可以準確避開我公司的資料數據。”

“陸琛，上次撞車的事件明顯是沖著許知衍過去的，季珘因為他進了監獄，季珘的爸爸還在看守所，季家不會放過他。”周啟平臉上掩蓋不住的憂慮，而后慢慢滲出一份難過，他搭在陸琛肩上惋惜地說：“你還能護他多久？”

“扎針可真難受啊。”陸琛看著手背上的針管，眉梢間浮出深情，答非所問，“上次知衍在醫院也待了很久。”

“我想他平安，別再進醫院了，扎針可太難受了。”陸琛閉著眼睛。

走廊的吵鬧越來越近，周啟平過去開門查看，剛走到門邊，就被沖進來的人撞開。

季母發絲凌亂，精致的臉上掛著淚痕，她看著床上的陸琛，突然無聲地落淚，她像是絕境裏橫沖直撞的人，猛然失力跪在地上。

他看著自己外甥，淚水蒙在她臉上，指著陸琛說：“報應！你都是報應！”

聲音沿著走廊往外傳，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哭聲。

陸母仿佛被扼住咽喉，她被季母推倒在地，周啟平走過去把陸母扶起來，然后擋在季母面前，把人連拖帶拽地抱出病房。

醫院對面馬路隱約傳來鳴笛聲，熱烈的風聲夾雜著蟬鬧迂回，在耳畔輾轉不休。

許知衍抱著花束站在病房門口，他敲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床邊看書的人，陽光聚在他肩頭，鑲了一層金光。

陸琛削瘦得明顯，他臉上呈病態的白，嘴唇微微發干，聽到走近的動作，他才抬頭把視線從書上挪開。

“知衍。”陸琛合上書，他手背還掛著吊針，只能拍拍身邊的椅子，“坐過來。”

他仔細端詳許知衍的臉，好像某種失而覆得的美好，不敢有一分一秒的遺漏。

“過的好嗎？”陸琛把病號服往手腕下拉，不經意間放回被子，他瞇著眼睛看許知衍。

“來這邊辦事，順便看看你。”許知衍視線閃躲，他起身把花拿出來裝進花瓶。

百合的濃郁花香縈滿病房，陽光下粉塵跳動，陸琛盯著他的背影，盛夏的晴天裏，許知衍總顯得那么溫柔。

兩人沒說兩句話，護士敲門進來，陸琛先開口說：“等會再去檢查，我朋友在這。”

“你先去吧，身體要緊，我先走了。”許知衍逃離一般，他沒看陸琛的臉，快步走出病房，關上門時聽到裏面的人說：“下次還來嗎？”

許知衍在醫院大樓外站了很久，烈陽烤得皮膚火辣辣的，許知衍正準備往停車場走，后退避開行駛的車輛，車身開過，他看到陸琛站在對面。

“我來送送你。”陸琛聲音很輕，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知衍覺得他似乎病得很重，好像一不留神就會消失，許知衍開口說：“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那路上小心點。”陸琛站在人身邊，側著頭笑，他背對著光，許知衍一時間睜不開眼，只覺得眼睛莫名發酸。

這個夏天和往年一樣，蟬鳴嘶啞，枝繁葉茂，綿軟的傍晚清風，一切都那么美好，可許知衍再也沒有回憶過這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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