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我也捏了捏他的,一邊用眼神詢問,他眼中的波光一脈脈蕩漾開來,我似乎瞧見他微微搖了搖頭。我瞬間定下心來:好,有個說法就行,我知道你好面子,不好拒絕,這黑臉就由我來扮吧。主意一定我輕了輕嗓子便道:“員外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可你女兒的繡球砸到的是我,要嫁也只能嫁我,怎能就這樣不負責任地丟給別人?”謝員外一捋胡子蔑笑道:“你?你有本事娶我女兒么?再說,他和你騎在一匹馬上,說不定繡球是先落到了他的身上,而被你搶過去了!”我張大嘴,不知說什么好了,強詞奪理還能到這份上?老天哪,這世上竟還有比我更不講理的人。看來他想嫁女兒是想瘋了,發了瘋的人什么事做不出來啊,不行,我得想個辦法叫他打消了這念頭才行。我腦中思緒翻騰,忽然便有了個主意,柔柔望了楊嚴塵一眼輕聲說道:“他,是我的相公,又怎能再娶你的女兒?”我聲音雖輕,可相信整個廳堂上的人莫不全然聽進了耳朵里,那員外一愣,上下打量了我幾番,一臉輕松的模樣:“姑娘你并未梳髻,怎就敢說已成了親?豈非叫人笑掉大牙!”說罷朗聲大笑起來,旋即堂上眾人也跟著狂笑不已。哼,難道我就說不過你么?我甩開楊嚴塵的手,指著他忿忿道:“就算還未成親,那也是定了親的,你怎能讓他做個忘恩負義之人,相信員外你定是希望女兒嫁個重情重義真心不殆的人吧,若他是個陳世美,拋妻棄家的,你女兒將來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謝員外聽了面色一凜:“你說你們定了親,有何證據?”我一咬牙:“你的管家見到我們的時候,我與他是不是共乘一騎?若是沒有什么關系又怎能如此親密?再說,我身上有他送的定情信物,是,是他娘留下傳給兒媳的!我可取出給你瞧瞧,看你還不信!”那員外眼中厲光閃過:“哦?真有信物又怎樣,老夫做的決定誰也改不了,更何況,你這所謂的夫君到現在還一句話都沒說呢,你又怎知他不肯?”我惱怒地瞪了楊嚴塵一眼:你個死人,說句話會要你命啊!可偏偏他依舊面色平靜,而眼底深深的笑影卻赫然昭示了他此刻的好心情。好,你不說話是嗎,那便由我胡謅了,到時你可別來找我麻煩!我深吸口氣大聲說道:“喂,你女兒想跟我搶相公,門兒都沒有!本姑娘這般美貌,縱不敢稱天下第一絕色,那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總該輪得到吧。你女兒長得怎樣啊,叫她出來讓大伙兒瞧瞧,若能比過我,若能叫我相公點頭,那我便放手,否則免談!”那老頭氣得吹胡子瞪眼,好半天才緩下來,只見他深深吸氣道:“姑娘豈不知,娶妻光有美貌不行,還要有相當的家世地位和財力,姑娘有哪一樣又能比過我謝家的?”我一滯:“好你個老兒,給你臉你不要臉,跟我比家世,我,我才懶得理你呢!只要我相公心里有我,管你女兒是皇家公主,還是天仙下凡,他也必不放在眼里,是吧,相公?”我一捏他的胳膊,看他眼里笑意融融,柔情百轉,恍若五彩云霞自天邊飄來,又像洌洌清泉從山間一路流淌而下。
下一刻,他終于有了動作,一手攬過我的腰往身邊一帶:“多謝員外好意,在下早已覓得良緣,又豈能耽誤了小姐的終身呢?還望員外體諒。”那老頭聞言憤然起身拂袖道:“哼,老夫給你臉面你偏偏不要,繡球砸到你,你便是我女兒的命定之人,我若是放過你,讓你娶了別家女子,豈不枉在這世上活了四五十年!”
我不由怒從中來:人家不肯,你還要逼良為娼了!我葉小桐是誰,今日倒還不信弄不過你!便銀牙一咬大聲說道:“我與他已有了夫妻之實,他是非得娶我不可!”此言一出,堂上眾人皆目瞪口呆,渾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一個未婚女子口中說出,腰間他的手也是一頓又一緊,我回眸瞧他,那眼里滿滿的是不贊成,卻還有些別的,我卻無暇再看。
我回頭又道:“怎樣,現在還要他娶你女兒么?難道你舍得讓她做二房?”我說這話已是氣勢頗足:我就不信他要個這樣不清不白的人做他的女婿!那老頭果然閉口不言,一雙眸子卻狠狠盯了我,似乎要把我生吞活剝:“把他們帶到客房,沒我的允許,半步不準離開!”“是,老爺!”幾個丫環小廝一擁而上,推推搡搡架了我們便走。我一驚:竟是要軟禁我們,再一瞧楊嚴塵,卻是半點不愁的模樣:哼,你當然不愁啦,再不濟也有個家財萬貫的媳婦兒可娶,我卻不同,方才說了那么多,沒一句好聽的,那員外一狠心把我殺了都有可能!我與他被分在了兩處,離開時,他前呼后擁的像個富家公子,而我呢,直接被丟進了一間小屋,死死關上門,外面還立了好幾個小廝,當我是犯人么?可再怎么說情,也無濟于事,用過午膳,我絞著手在屋里踱來踱去:也不知他怎樣了,會不會……想到這兒,我一把拉開門叫道:“我相公在哪兒,為何不讓我和他在一起?”
其中一個小廝不卑不亢地說道:“楊公子在別院歇息,姑娘還是進屋去吧,老爺說了不能離開半步的,姑娘可別讓我們為難了。”說罷重又關上門。我跺跺腳:好你個楊嚴塵,竟然住進了別院,待遇果然不同,不會今晚就叫你們洞房了吧。我心中一緊,沒來由的抽搐了一下,可又想:他哪能洞房啊,再說吃虧的也絕不會是他。
如此一想,心中定下不少,既左右無事,不如睡上一覺,量那老兒也不敢對我怎樣。于是我便蜷身在床上,迷迷糊糊悠然睡去。待醒來已是天色昏暗,我正眨著眼盯了床尾青幔搖曳,忽聽外頭輕輕傳來叩門聲:“姑娘,用晚膳了。”我一驚:我竟睡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楊嚴塵怎樣了。不待多想,便飛快地奔至門前打開一瞧,一個眉目清秀的小丫頭提了食盒立于門邊,她朝我盈盈一笑,便閃身進屋,到桌上布起菜來,我略一猶豫,還是問出了口:“小妹妹,你可知,我家相公此刻在做什么,吃晚膳了么?”
那小丫頭一笑,隱約露出兩顆細小的白牙:“未來姑爺正和小姐一同用膳呢,姑娘不必掛懷。”
我頗有些吃驚,不由忿忿:死人!我還在這里關著呢,半步都動不了,你竟有閑心跟人家一塊兒吃飯,是樂不思蜀還是怎么的?正在胡思亂想,卻聽那小丫頭又說:“他倆午后在園里品茶賞菊,奴婢瞧著很是融洽呢。”
我不由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你難道真要留下給人做女婿?死沒良心的,也不知道求個情將我放出去,雖說這里好吃好喝的,可被人管著終歸不舒服啊。見我垂頭不語,許是以為我傷心難過了,她便柔聲安慰道:“姑娘,奴婢瞧著你還是死了那份心吧,老爺定下的事誰都不敢不從。再說謝家財大氣粗,連本縣縣令也不敢不賣他個面子。我家小姐雖說不如姑娘貌美,可也是知書達理賢淑得體的大家閨秀啊,又有哪個男人會不心動的。姑娘還是放手的好,說不定老爺一高興收你做個二小姐,那不更是美事一樁?”我一個白眼:本姑娘大小姐都不做,還稀罕什么二小姐?嘴里卻道:“好吧好吧,我且考慮考慮。”她笑著退出門去,我心中郁郁,便風卷殘云一般將桌上的菜吃個精光。待撤了食盒,我一手托腮坐在窗前,望天空點點繁星,好似他眼里的粼粼波光,一閃又是一閃,我心中不知怎的升起一絲悲涼:難道男人都是這樣的么?他也會為了那萬貫家財而娶個只見了一面的大家小姐?可轉而又想:他是何人,又怎會看得上這些?可,可若是看上了謝家小姐本人,那不就……前幾日他不是還說想找個知心人么,如此相談甚歡,難保不正是他期盼已久的那個人,若真是如此,豈非……我雙手握拳狠狠砸向桌子,在寂靜的黑夜里是那般刺耳:他怎樣于我何干,哪怕今夜就洞房,也只是他自己的事!我說歸說,可心中依舊煩躁不安,嘴里干澀,真想尋些酒喝,便用坨坨花粉將門口的諸人迷倒,去廚房尋了兩壺酒,往回走時路過一個看似恬靜幽雅的庭院,便飛身躍上一棵高樹,反正這院里的人都已被我迷暈,這里還不是跟我自家似的,想怎樣就怎樣。可楊嚴塵不知在哪里,興許還在與那小姐秉燭夜談呢,想到這兒,我不由心中一苦,揚手灌進一大口,冷冽的清酒入喉,是刺骨的冰冷,我一個激靈,緩緩靠上樹枝。月華如水,銀輝盡灑,而我又有多久沒有如此仰望這一片夜空了,幾口喝完了一壺,我揚手丟開酒瓶高聲吟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誰知樹下卻有一人緩緩接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我猛地一驚,是他,竟也能找到這兒來,呵,算你還有點良心!我瞇眼朝樹下一望,他月白色的長衫映在泠泠月光之下竟是那般清雅奪目,我一個恍眼,笑道:“你來啦,快上來吧,我偷了兩壺好酒呢!”話未說完,他已在近旁,我還在感嘆這高人一等的身手,卻聽他急聲道:“姑娘,喝酒易醉傷身,可否聽我一言?”我瞇起眼瞧他,卻越發瞧不真切,只得費力地晃晃腦袋嘟囔道:“綠酒初嘗人易醉,我喝的酒沒有千杯也有百杯了,哪那么容易醉啊,你莫要多管閑事!”他卻不答,只伸手欲奪過酒壺,我護著往身后一藏:“哼,你不讓我喝,我就偏要喝,不但喝,還要吟詩:生者百歲,相去幾何。歡樂苦短,憂愁實多。何如尊酒,日往煙蘿。”
他無奈地笑笑,在我對面的枝椏上坐下:“姑娘有何傷心事,竟要喝酒,竟要吟這樣的詩?”
我卻輕哼一聲,說了別的:“你不是與謝家小姐情投意合相談甚歡么,怎么不躲在溫柔鄉里,還出來挨冷受凍的!”說完我才覺出語氣里竟含了濃濃的酸意,心中更是不悅,便再灌下一口。
他一時沒有說話,黑暗中我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聞一聲低低的笑:“姑娘是在怨我未顧及你,只一心與謝小姐玩樂?”他的手搭上了我的胳膊,暖暖的讓人直想親近,我卻猛一推,氣道:“哪有,你與她雙宿雙飛最好,省得每日在我耳邊嘮叨個不停!”他似乎一滯,又道:“姑娘果然這樣想?”那語調平淡,似乎竟毫不在意。
我沒來由得一慌,便撲上他的肩頭嬌聲道:“相公,你怎能丟下我不管,謝家小姐真的迷住了你的心么?”他嘆了口氣,抬手撫上我肩際的長發:“你到現在還不懂么,那只是緩兵之計,現下府里的人不是被你的花粉迷暈,便是被我點了穴道,我們隨時都可以離開。”我心中那塊巨石終于緩緩落地,心兒忽地高高飛揚起來,方才一點未覺,現下竟有些微醉之感。我揚手又灌了口酒,卻被他一把抓住:“姑娘今日在眾人面前為何要那樣說?”
我斜睨道:“怎么,怕我污了你高潔的美名?”他微微搖頭:“我是男子,再怎樣都沒關系,可,可姑娘家若是名聲不好,那怎么行?”
我一笑,指尖柔柔劃上他的臉頰:“我的名聲不好了,會找不到婆家么?”
他略略頷首:“也許……畢竟很多人很看重這個。”“那你呢?”我故意逗他,只見黑夜中他的眼眸熠熠閃著光,我又道:“我找不到婆家,就嫁給你好么?”他抬手拂開我眼前的碎發,那指尖上的暖意點點滴滴,一直潤進了我的心扉,我想看看他的表情,便掙扎著坐直身子,誰知一晃之下更是跌進了他的懷里。他抓過我的手壓上胸口,那掌心中一下一下的跳動叫我渾身輕顫,那樣近的距離,那樣清晰的感覺,是……什么呢?我猛地將壺中殘酒一口灌入,俯下身靠上他的胸膛,一手撫上他的頸子,輕抓慢撓,迷茫間側臉望見夜空中一道隱約的光亮,便柔聲問道:“相公,你說天上的牛郎織女為何不能日日見面?”
“因為狠心的王母用金簪劃下濤濤漢河,雖是望穿秋水,卻永不能逾越。”
我又問:“那為何人間有那么多有情人不能相守?”他的聲音沉沉,宛若夜幕之下初生的寒霧,飄忽蕩漾又凄楚難耐:“各有各的苦楚,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又豈能事事如意?”我的眼前迷蒙一片,腦中更是渾渾噩噩不知所以,只得靠上他堅實的胸膛,輕聲說了句:“所以啊,相公,你可不能娶了別的女子,否則,否則我怎么受得了……”他身子遽然一震,猛地將我環緊,我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緊貼在他身上,融融暖意頃刻間便席卷了一身,我舒服地在他懷里輕蹭,他身子一緊,更是用力環抱住我。只聽見他的嗓音既輕也柔,綿綿道來,如口中醇酒,一直醉到我心里:“塵一生只愿得一嬌妻美眷,除了她,我誰都不要……”
是誰?我好想問出口,卻是全身無力,竟連嘴都張不開,只得迷迷糊糊縮在他懷里,聽著他沉穩又微有些紛亂的心跳,不知怎的,心中是一片寧靜而安然。許久之后,我突地有些清明,便縮在他肩窩里,不住呢喃:“相公,相公,相公……”
他低低應了,攏了攏手臂,下顎在我發間輕蹭,我攬上他堅實的腰身細聲問道:“你說我美么?”他動了動:“美極了!”我滿意地笑了:“可那該死的員外竟半點沒有看在眼里,還跟我比什么家世,你說你是愿娶一個美嬌娘,還是愿意抱著一堆財寶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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