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匡玉紋絲不動的在黑暗中凝視了她片刻，輕描淡寫的拒絕: “你很久沒有休息了，先把精神養好。”

少女已經直起身子去追他， “不，我根本睡不著——你去做什么我可以幫你。”

男人看了眼黑沈沈的天，表情緘默，很久才笑笑， “你幫不了我。”

她忽然又被腳下的什么東西給帶倒，但是她不敢低頭，她怕匡玉又一次在她眼前消失掉——少女踢開腳下的案幾，在黑暗中跑的格外踉蹌，但是匡玉這次竟然沒有消失，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了她的身后，無聲無息的把她重新抱回到床榻上。

她還在張嘴補充，不停說著保證的話， “我一定不會給你添亂，求你……”

“睡吧。”他的聲音落在她耳邊，很真實，她攬著他的腰，似乎終于感覺到踏實了，輕輕嗅著空氣裏的血腥氣問: “是不是一覺醒來，你就不在了”

“不會。”他躺在她身側，像很久以前哄她睡覺時那樣，輕輕拍她的背，耐著性子催促， “睡覺。”

她只好閉嘴，安靜的闔上眼睛——她確實很累，畢竟已經好幾個日夜沒敢闔眼了，但是她又怕一覺醒來他又莫名消失，所以她小心翼翼的把他的衣帶纏在她手腕上。

……

眼前漸漸變得花白，好像起了霧氣。一切觸感都消失了，仿佛她此刻正身處虛空中。

是夢境吧。

因為她看見這座宮殿漸漸亮了起來，如同白晝一般，仿佛窗外持續了很久的黑夜已經褪去。

她好似靈魂出竅般浮上虛空以第三視角俯視著床榻上的兩個人。

面色蒼白的少女正沈沈的縮在男人懷裏，他們衣衫齊整，發絲纏繞，但是沒一會兒，男人就睜開了眼睛，他唇角有血溢出來，胸前出現深色的印痕，然后緩慢地抽出了她枕著的胳膊——少女沒醒，但是迷蒙間攥住了他的袖子。

男人想要下床，忽然被攔腰抱住，他臉色蒼白的皺眉，身后的少女卻忽然翻身而起將他重新按回榻上，兩截瑩白的胳膊在他胸前一片濡濕的血腥裏緩慢的游移， “這么急做什么”

男人沒說話。

少女抬頭，有些挑釁的輕笑: “你還能撐多久”

男人伸手鉗住她的下頜，沒有溫度的彎唇，同樣回以輕蔑冷笑， “你我一同身陷囹圄，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少女看戲似的冷嘲熱諷， “別對我來這一套……你真以為贏過我一局，就可以耍那些小心思了嗎”

“哦”匡玉不緊不慢的應著，慣用的單音節裏有些微的興致， “你看出什么來了”

“難道你不是在激我出手幫忙嗎你讓她短暫休息的同時，知道我會蘇醒，所以才來同我耍這些小聰明。我若真幫了你，一來你們可以脫困，二來又能消耗我的力量讓她的神識反壓制我，難道你不是這樣打算的嗎”

“雖然涉世不久，你倒確實不算蠢得無可救藥。”匡玉點了點頭，竟然難得的肯定了她這一番認真猜測，寡淡輕笑， “不過，你除了幫我，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

“沒有別的選擇笑話，就算我不出手，你也會為她拼命的，不是嗎”少女語調譏誚，對他的話十分不以為然， “你與我之間，如今的較量便是誰更豁得出去罷了。我大可以不要這具容器回到天上，你呢”

“你憑什么篤定，我會為她拼命”匡玉的唇角微微下垂，浮在虛空上的蘇葉能看出來匡玉此刻不太高興，他語調也很冷，明明是很細微的一個表情，但她不知為何感到些許失落。

“我當然篤定——”少女的表情與他正相反，那是一種得意的，仿佛捏住人把柄的舒暢表情。 “你別忘記，我是種在人心上的魔，也許在墜入這裏之前，你對是否付出巨大代價來救她還會心生動搖，但不久前你知道她——”說到這裏她忽然湊近他的耳邊，唇形微動說了幾個字，神識飄在空中的少女沒有聽清，然后便見她忽然大笑起來，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已經不會再動搖了。”

匡玉臉色陰沈，隱隱有戾氣糾結，他目光冰冷的捏著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說: “無所謂你出不出手，大不了，你沒有容器回到天上，而我和她一起死在這裏。”

“別這么小看自己……”少女撥開他的手，湊近他的臉輕撫他的輪廓， “我相信如果你拼命的話，眼前的困境對你而言，或許根本不算什么……”

“拼命嗎”他語調明明是極溫柔的，但是聽在人耳朵裏卻莫名令人心寒， “對于尸魃來說，活著也不過是在黑暗中靠著鮮血茍延殘喘而已，只要能夠阻止你用她的身體去做一些讓我難以掌控的事，和她一起死，對我來說也未嘗不可。”

少女的表情出現一絲裂縫，她語調冷下來， “是嗎”

“不管怎么樣，你到人間這一遭，恐怕要失望了。”

“可惜尸魃是不死之身，你和她最多爛在這裏永不見天日罷了。不過我可不相信你會舍得她同你一起死，她明明——”

話未說完，匡玉表情已經無端下沈，他抬手拂袖間，少女的額上已經被催入一道金色符文——金光微閃，這具身體仿佛像被強制催眠一樣瞬間歪倒在了松軟的床榻上。神識浮在半空的蘇葉感覺眼前花白一閃，好像也一下子墜入軀殼，陷入沈睡般再沒任何感知力。

這一覺睡了多久她并沒有概念。

但是當她醒來的時候，外面仍舊是黑夜，仿佛之前的白晝只是一場短暫夢境。

好在身旁的人還在，她微微松了口氣——不管怎么樣，只要匡玉沒有在她眼前消失，她總是踏實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夜晚，還是害怕體內的另一個存在。

想到白晝間看到他的傷勢，她不著痕跡的側過身來以一種審視的意味細細打量他——匡玉還沒醒。

雖然一切看起來并沒什么異常，但是她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太對，但是是哪裏，她又說不上來……

鼻尖的香氣變得很淡，她不由自主的伸手在他鼻端探知氣息——好在氣息也還算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