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這位王大人領著手下人走了。絳雪軒安靜了沒幾分鐘，靈兒正準備上樓，就聽外頭一聲高喝，“惠妃娘娘到！～”紅葉、紫衣、秋香、碧落四人面面相覷，最后目光落在了自家小姐身上。

靈兒蹙眉楞了幾秒，隨即迎了出去。惠妃穿著一件絳紅色織花氅衣，把子頭上只一副素色的珠花，大有“洗盡鉛華呈素姿”的味道。看惠妃面容消瘦，眼窩深陷，靈兒強擠出笑容，上前行禮道，“給娘娘請安！”

惠妃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拉起靈兒，“罷了罷了！快起來。”靈兒起身，任由惠妃拉著自己的手，進了抱月樓。兩廂坐定，靈兒打量著惠妃幾乎凹進去的面頰，“姨娘，您要保重身體啊！前幾日我讓冬雪給您送去的補品，您可用了？”

惠妃只是搖頭，眼眶隱隱含淚，拉著靈兒的手，輕聲言道，“姨娘吃不下呀。你大哥他還被關著，也不知道吃的什么，用的什么！”說到最后，惠妃無聲落淚，只是哽咽著搖頭。

見惠妃傷心至此，靈兒心裏也不是滋味，忙取了巾帕，給惠妃擦了面頰上的淚珠，柔聲勸慰道，“姨娘放心，我早就關照過了，再加上，皇上從未說過要減大哥的用度。大哥不會受苦的！”

惠妃接過巾帕，抹著眼淚，聽靈兒提到皇上，越發泣不成聲，“褆兒不該覬覦帝位，可皇上也未免太過心狠！都是他的骨肉，為何要如此這般殘忍？靈兒，褆兒為人耿直，他是被人陷害的呀！”

靈兒被惠妃的哭聲攪得心亂，“靈兒知道。”惠妃聞言，淚眼婆娑的望著靈兒，“靈兒，姨娘知道你也有難處，姨娘不該來為難你。可，姨娘真的是沒其他辦法了。姨娘求你，幫幫你大哥，別再讓他被關著了。就是戰死沙場，也好過被圈禁一輩子啊！”

打從惠妃出現，靈兒對惠妃的來意便心知肚明。也難怪，惠妃還能求誰呢？自打胤褆被圈禁后，除了年節家宴，其他時間惠妃幾乎見不到康熙。如今朝中，也只有翰林院院士納蘭揆敘是自家人，卻也手無實權，說不上話。

靈兒拉著惠妃的手，點頭應了，“大哥的事兒靈兒一直擱在心裏，從沒忘過。靈兒一定會想辦法的，姨娘放心。”靈兒的話，如同定心丸，讓惠妃立時止了淚，滿臉欣慰。惠妃心知靈兒這會兒等著傳召，她也不便多呆，又叮囑了靈兒幾句，大抵不出此去西北萬事小心之類的，說罷便起身告辭。

惠妃前腳走，靈兒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李德全后腳就來傳召。前往干清宮的路上，李德全壓低聲音對靈兒言道，“早朝后，宗室諸王貝勒聯名上奏，不同意公主

您領兵出征。一直到剛剛，才散。”

靈兒微微點頭，“有勞！”不是大事，李德全絕不會說。猜也猜的到，那些鐵帽子王們，怎么會同意讓自己領兵？若論經商理財、外事交往，他們也許會服自己。但要說領兵打仗，他們祖輩哪一位不是叱咤風云的將帥，又如何會服自己？

偌大的東暖閣靜悄悄的，宮女太監們早退的干干凈凈，李德全將靈兒引進屋，也退了出去。康熙此刻背對著門，負手站在《大清疆域圖》前，身形消瘦卻堅韌，透著無盡的孤寂感。

一路上，靈兒籌措了許多理由，有好多話想說。可此刻，看著康熙的背影，她突然一句話都說不出，那些理由、借口，在康熙對她的信任與倚重面前，都變那么蒼白、無力。良久，靈兒才喚了一聲，“皇上……”

“丫頭，朕知道你不愿意、也不稀罕這個撫遠將軍的頭銜。”康熙緩緩回轉身，目光平靜的看著靈兒，“朕也知道，你的身體難耐重負。朕更明白，讓你領兵出征，會激起眾怒，掀起多大的波瀾。這些，朕都知道。”

靈兒直視著康熙的眼眸，先前一直不安的心變得沈靜下來。她聞言笑了，笑容淡淡的，“皇上，其實您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對嗎？從您讓色楞立下軍令狀的那天起，您就已經預見到會有這一天。”

“不全對！”康熙沒有避開靈兒的目光，反而坦承的說道，“朕并不想犧牲無辜的將士，也不想輸，所以才會派額倫特配合色楞入藏平叛。但，事情的發展并不受朕的控制。靈兒，你應該明白朕為何這樣做。八旗已不覆往日雄風，反倒成了朝廷的桎梏，改革舊軍，刻不容緩啊！”

這便是改革，不是簡單的開個工廠、修個學堂，而是要用無數人的生命和鮮血，來換取政治上一點一滴的進步。靈兒心中不忍，她真的不適合做政客，她無法無視那些鮮活的生命。

看靈兒面色悲戚，康熙近前，“靈兒，朕記得你曾經說過一句話。我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后代能夠過的更好，更幸福。朕發誓，朕不會讓那些將士們白白犧牲。丫頭，這條路很漫長，也很孤單，你，會陪著朕，對嗎？”

幾乎是下意識的，靈兒點頭應了，可隨即，她又搖頭，“皇上，靈兒不怕苦。靈兒只是怕難當大任，辜負了您的倚重！論經商斂財，我是內行，可這打仗，我完全是門外漢啊。”

康熙聞言莞爾，“你放心，凡事有朕。再者說，丫頭，你也不必過謙，此番出征，新軍唱的是主角。這新軍，從建軍至今，哪一項不是出自你手？如果你沒能耐，只怕這世上也無人能勝任。”“這……”靈兒急了，“那不一樣啊！”

康熙斂起笑容，望著窗外長嘆口氣，“丫頭，朕不瞞你。讓你坐這個位子，朕也是無可奈何啊。想朕有那么多兒子，到頭來，卻相互掣肘。如果今日受封的是十三，或者十四，丫頭，你想過會有什么后果嗎？”

靈兒沒想到康熙會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面這么直白的表露無遺，好半天，她才回了一句，“互相拆臺。”“只是拆臺已經算很客氣了！”康熙感嘆道，“若大軍糧餉不及，輕則損兵折將，重則重蹈覆轍全軍覆沒。若將在外，凡事卻多方掣肘，軍心不合，主帥有手段了，耗費些時日，終究能得勝還朝。可若主帥不利，后果不堪設想啊。”

原來，康熙連最壞的結果都想到了。所謂知子莫若父，對這些阿哥的秉性最熟稔的，怕就是看似高高在上的康熙吧。靈兒突然覺得康熙很可憐，他是父親，卻無法信任自己的兒子，他太清楚太明白。這個世上，或許真的只有她能夠體會這種心情。

靈兒上前拉著康熙的衣袖，抬頭看著他，“皇上，靈兒領旨，靈兒一定會竭盡所能！”康熙點點頭，拍著靈兒的手，半響突然說了一句，“大阿哥的事，你不必再操心。到了合適的時機，朕自然會讓他出來。惠妃那裏，朕也會多關顧。”

靈兒心知惠妃去見自己的事兒瞞不過康熙，卻沒想到他這么快就知到了。感慨之余，只能自愧不如。

…………

《清史編年》康熙卷二 康熙四十六年 （1707年）

十月十三日 辛卯 （11月6日）

先是，初八日，帝敕封嘉蘭竭誠公主為撫遠平叛大將軍，率大軍援藏。本日，帝諭曰：“嘉蘭竭誠公主既授為撫遠大將軍領兵出征，其纛用正黃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樣。簡親王之子永謙，令其帶伊父之纛前往。將上三旗侍衛派出三十員。”莊親王之護衛、親軍愿往者，可揀選前去。凡不出兵之王，各選護衛三員、貝勒、貝子各二員，公各一員，隨嘉蘭竭誠公主前往。

本日，以皇七子淳親王胤佑、皇十子敦郡王胤俄、皇十二子履郡王胤裪分別辦正藍、正黃、正白之滿洲、蒙古、漢軍三旗事務。

二十一日 乙亥 （11月14日）

先是，內閣大臣等奏派出之兵由何路何日發往。本日，帝諭：命護軍都統吳世巴等率領第一路軍于十月二十五日啟程，駐扎莊浪；西山步兵營都統圖賽等率領第二路軍于十一月初三日啟程，駐扎蘭州；撫遠大將軍冰靈率領第三路軍于十一月初五日啟程，駐扎西寧。

十一月初五日癸丑 （11月28日）

因嘉蘭竭誠公主冰靈領兵西征，康熙帝率群臣親往堂子行禮，鳴角，祭旗纛。出征之王

以下，俱戎服相從。

…………

本日，午時。

自大清門朝南望去，滿眼盡是戎裝的將士，鮮衣怒馬、旌旗招展。康熙帝領著群臣，親自將撫遠平叛大將軍一行送至□外。與以往不同的是，今日緊緊跟在康熙后邊的，是九阿哥胤禟。

從領旨的那晚起，胤禟就開始預備靈兒出征所用的物品。小到指甲刀，大到床鋪、帳篷，但凡他能想到的，都細心的準備齊全，一件件的裝上馬車。眼看著平日裏的嬌妻，此刻穿上甲胄，即將出征遠行。胤禟舍不得，一萬個舍不得，可他不能說。他只能盯著靈兒，將此刻她的模樣刻在腦海中。

眼瞅著出了□，康熙狠下心腸，不再看這對苦命鴛鴦，沈聲道，“義親王，替朕送撫遠大將軍！”“兒臣遵旨！”胤禟咬牙應了，與靈兒并肩前行。

是路總有盡頭，來到無痕身邊，靈兒強忍著眼眶中打轉著的淚水，回頭朝胤禟粲然一笑。這笑容看在胤禟眼裏，越發苦澀，他也只能笑，拉住無痕的韁繩，柔聲道，“上馬吧！”

萬軍之中，眾目睽睽之下，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撫遠平叛大將軍一個翻身上了馬背，半響卻沒直起腰來。看靈兒臉色有異，胤禟慌忙問道，“怎么了？”

“沒事，最近勞累過度，腰疼！”靈兒用細若蚊蠅的聲音答道，胤禟當下明白她所言的勞累是是什么。為免被人看出來，靈兒又做了一個驚世駭俗的舉動，那就是當著眾人的面，俯身吻了一下胤禟的唇。

啊！～～～一時間，萬人震動。康熙身后的那班老臣，一個個驚得吹胡子瞪眼。正在此時，靈兒撥轉馬頭，從腰間拔出寶劍，大聲高呼，“三軍聽令，出發！”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寫完這章了。。。

累啊。。。

戰爭不是一般的難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