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報已送去陽翟，府君尚未回文。縣中賊亂方平，不可無主，貞斗膽請公先出面安縣撫民。”

因受李膺的緣故，李瓚也在被禁錮之列，不能入仕，但如今賊亂，當(dāng)行非常之法，他略一遲疑就答應(yīng)了。

荀貞喜道：“有公臨縣，我此次南下無后顧之憂了！我明日午時就南渡汝水，馳救父城！”

李瓚問道：“為何午時？汝水南岸必有賊兵哨騎，午時渡河，恐會被發(fā)現(xiàn)啊！為何不夜渡呢？數(shù)日前子來襄城，不就是在晚上渡的潁水么？”

荀貞笑道：“此我誘敵之計也。今次南下之軍由我先行，午時渡河，余眾則會在晚上渡河。”

“噢？愿聞其詳。”

荀貞只是笑，不肯說了。

李瓚了然，也不惱，說道：“此等戎機秘事，本不該我問。子不說，我也就不問了！子智勇雙全，乃是吾郡人杰，今既有定計，此番南下必能獲大勝了！吾在襄城候子捷音。”

荀貞謝過，告辭離去。

等他走后，李瓚對陪坐在側(cè)的李宣說道：“方復(fù)襄城、郟，未及休整，即又南救父城，此子乃忠直奇節(jié)士！不愧荀姓。去年他為北部督郵，行縣至吾縣，你迎他來家中，對談數(shù)日，我問你對他是何觀感，你說：‘才為中人，氣度過人，寬容雅量，謙和沉穩(wěn)’。與士交，他可能謙和沉穩(wěn)，然與賊戰(zhàn)，他唯恐不及啊！此子不但氣度過人，節(jié)操也過人！‘友者，友直、友諒、友多聞’，如貞者，可謂直。人之交友，所為者何？一為道同，二為補不足，你少習(xí)家學(xué)，文有成而武不及，太平世或能安然居，當(dāng)有賊亂難以保身。以后，你可與他深交之。”

李宣恭謹應(yīng)諾。

……

次日上午，荀貞留下了荀成、小任帶著早先編入輜重營的三四百丁壯并及文聘一曲兵卒協(xié)助李瓚守城，之后整部南下。

樂進、高素兩曲去了郟，文聘一曲留在襄城，又輜重營三四百，這是千人。因李瓚的功勞，得到了五百襄城子弟的補充，又選出了五百余可用的黃巾死士，再除掉之前打襄城縣時數(shù)十傷亡，也就是說荀貞準備帶著南下的人馬依然是兩千上下。

這兩千上下的人馬分兩批出城。

就像他對李瓚說的，第一批六百人，由他親帶，午時出城。第二批一千四五百人，由荀攸和戲志才率領(lǐng)，到了晚上再夜渡汝水。這是為了能更好地使用誘敵伏兵之計。如果同時出城就不好伏兵了，而分批出城，可以給黃巾軍一個錯覺，或許會錯認為荀貞帶的這支人馬是來探視黃巾軍攻打父城情況的。

按照計劃，荀貞帶的這六百人渡河南下后會沿河緩行。荀攸、戲志才帶的這一千四五百人夜渡后則向西北急行，去父城西北邊的山中埋伏。換而言之，也就是說，荀貞帶的這六百人就是一個“誘餌”，用來誘敵上當(dāng)中計的。

襄城緊挨汝水，出城向南不遠就有一個渡口，但不能從此處渡河，因為這里是波才派出巡弋汝水南岸的那一支人馬的重點監(jiān)視地帶。汝水雖不太寬，也是河，萬一在渡河時被黃巾兵卒攻之，就是“半渡而被擊”，兵家之忌。因而，出了城后，荀貞先沿河向上，朝著郟縣的方向行出一二十里后，才選了一段狹窄的河段渡水。

二月春天，河水未漲，不是很深，可以騎馬而過。

荀貞先遣辛璦率數(shù)十騎過河到對面警戒，接著六百人次第過河。

這六百人是三個曲。一個江禽曲，一個陳褒曲，一個劉鄧的陷陣曲。許仲本是堅決要從他首發(fā)南下的，但他部中有全軍唯一的一個弓弩曲，弓弩適合伏擊，因此荀貞沒有帶他，而是把他留給了荀攸和戲志才。

江禽曲第一個渡過了河，渡過水后馬上散開，配合騎兵警戒。有了這一曲步卒，再加上辛璦等騎，就不用再擔(dān)憂黃巾軍來攻了。

在江禽曲的士卒渡河時，荀貞一直擔(dān)著心，等他們渡過河后，放松下來。

這次渡河南下，荀貞還帶了宣康同行。宣康曾經(jīng)跟著荀貞行過縣，每過一縣，荀貞都會指點地勢，引用過去的戰(zhàn)例來分析此地地形之利弊、可用之處，宣康對這些很感興趣，荀貞很喜歡他，也想再鍛煉鍛煉他，所以這次帶了他一起南下。

宣康策騎從在他的馬后，說道：“賊兵到底不會用兵。要換了我，這汝水南岸必是要看得嚴嚴實實的，哪里會給敵人渡水的機會？”

荀貞笑道：“知易行難，紙上談兵易，做起來難。汝水西入我郡，東流出，長數(shù)百里，賊兵只有兩千來人在看此水，又哪里看得過來？”

用了半個時辰，六百人渡河完畢。期間，在渡過了一大半人馬時，有一股巡弋的黃巾軍兵卒發(fā)現(xiàn)了他們，但這股黃巾兵卒人數(shù)不多，只有一二十人，被辛璦等騎追殺了一陣，就全部殺死了。過河之后，荀貞散出探馬打探敵情，慢慢沿河西北行。前行數(shù)里，又遇到了兩股黃巾軍的巡邏隊伍，人數(shù)也都不多，各只一二十人，輕而易舉地就將之分別滅了。這時，已到申時末了。

荀貞離開河岸，在官道邊的田野中選了處背臨一座小丘陵的空地做為暫時駐扎之所，令將士們席地而坐稍作休息，同時吃點隨行攜帶的干糧。此次六百人從他過河南下，而前方則是數(shù)萬黃巾軍，荀貞不知士氣如何，乃按行諸曲。

這次跟他來的幾個軍官，辛璦以五十騎取郟縣，膽大包天，江禽游俠兒，也頗有膽氣，劉鄧曾從荀貞暮入沈宅，擊殺沈馴，并在“雪夜攻莊”一戰(zhàn)中，在波家的賓客和道徒群中從后斬殺波連，更不必說，陳褒和原盼、劉鄧兩人帶著一百五十騎潛入襄城縣為內(nèi)應(yīng)，膽子也是不小。

這幾個人不用擔(dān)憂，主要是士卒。

荀貞行完三個曲，發(fā)現(xiàn)士卒們雖然有惶恐的，但整體來說還不錯。

這有幾個方面的原因：其一，荀貞剛帶著他們大勝一場，正士氣高昂，其二，荀貞及時行賞，也激勵了士氣，其三，這次南下是荀貞親自帶著他們來的，荀貞是主將，名族子弟，郡兵曹掾，性命比他們寶貴多了，若是必死，他可能會親自帶隊先行么？故此，士氣還算不錯。

行完曲，荀貞叫來辛璦，對他說道：“現(xiàn)在咱們等同是在敵境，不可不謹慎。你帶上幾騎去那邊的高地，細細觀察遠近情況，若有賊兵經(jīng)過或者來到，你可打旗示警。”令程偃從隨行所帶的一些輕便輜重中取出數(shù)面旗幟。這些旗幟的顏色各不相同，有青、有赤、有黃、有黑。這幾個顏色都比較鮮亮，即使在遠處也能輕易地分辨看出。

他把這幾面旗幟交給辛璦，接著對他說道：“當(dāng)有賊兵經(jīng)過或來到時，如果賊兵的人數(shù)在二百以下，你打青旗；如果賊兵的人數(shù)在二百以上五百以下，你打黑旗；如果賊兵的人數(shù)在五百以上一千以下，你打黃旗；如果賊兵的人數(shù)在一千以上，你打赤旗。”

辛璦應(yīng)諾。

他前天與蘇家兄弟帶五十騎攻復(fù)郟，回到襄城后，荀貞先嘉獎他了一番，繼而按荀攸的建議又當(dāng)面告誡他了一番，告訴他此次以五十騎復(fù)郟只是僥幸，下次不可這么冒險了。打仗有正有奇，正為主，奇為輔。一將功成萬骨枯，在非到萬不得已時最好不要冒險。

對以五十騎復(fù)郟這件奇功，辛璦本人是不太在意的。他是個疏懶的人，之所以從荀貞擊賊，不是為了功名，而是他喜歡這種戎馬生活。

荀貞再又讓程偃拿來幾其它顏色的旗幟，也交給辛璦，接著又說道：“若來到之賊兵全是步卒，你就只打剛才那幾面旗幟，若是騎兵，你就打這幾面旗幟，如前，一樣按賊騎數(shù)量打不同之旗。若是步騎皆有，你就把兩種旗都打出來。”

辛璦應(yīng)諾，收好旗幟，從他自己帶來軍中的二十三騎中挑了幾個機靈勇敢的，離開這片暫時的駐地，馳奔出去，上了遠處的高地。

荀貞選的這個臨時扎營之處不是亂選的。

這塊地方近有丘陵為倚，遠有高地可供瞭望，并且在丘陵后邊不是太遠又有一片林木，可以用來隱藏伏兵。戰(zhàn)陣之間，立尸之所，行軍打仗容不得半點大意，營地的選擇至關(guān)重要，一塊好的營地足能頂?shù)纳弦恢ЬJ的士卒。天時、地利、人和，地利即是此也。

宣康看著辛璦等騎到達高地，留了一人看管馬匹，余人徒步登高，遠望觀敵。

宣康先是跟著荀貞行了三個曲，這會兒又看辛璦去了遠處高地，他仰頭望天，天空中有雁群飛過，轉(zhuǎn)首旁顧，營地周圍青苗起伏，一只野兔從田壟里探出頭來，看到這里有這么多人，嚇了一跳，掉頭逃竄去。因為荀貞的禁令，兵卒沒有人說話，都席地而坐，抱著兵器，或吃干糧，或喝水囊里的水。無論遠近，不見行人，田野和官道上靜悄悄的沒甚聲響。他不免覺得無聊。

這次從荀貞南下先發(fā)，他是很興奮的。他年紀不大，正喜好冒險的時候，班定遠揚威異域的故事傳播得很廣，他視班定遠為他的偶像，這次從荀貞南下先發(fā)，固然不能和班定遠以三十六人夜殺匈奴使團，平定鄯善國相比，但在他出發(fā)前的幻想中也是充滿驚險刺激的，最起碼能和辛璦五十騎復(fù)郟相提并論！當(dāng)知道辛璦以五十騎攻復(fù)郟縣時，他當(dāng)時是多么的羨慕和后悔啊！羨慕辛璦立下了奇功，后悔怎么沒在辛璦出發(fā)前央求荀貞答應(yīng)他隨從辛璦也去郟縣呢？

也是因此，在這次荀貞決定南下先發(fā)，詐敗誘敵后，他就一直在想怎么求荀貞答應(yīng)帶他同去，結(jié)果沒等到他提，荀貞先提出來了，他迫不及待地就答應(yīng)了。他那會兒又是多么的興奮和激動啊！他都想好了如果遇到“賊兵”，他怎么在荀貞的面前表現(xiàn)他的鎮(zhèn)定和勇武，又如果在詐敗誘敵時，他怎么在荀貞面前表現(xiàn)他的機智和靈活，只是卻沒想到，渡水南下后卻竟這么平靜！盡管遇到了幾股黃巾軍巡邏的兵卒，但那才多少人？以六百余步騎擊之，簡直殺雞用牛刀！還沒等他拔出劍來上前參戰(zhàn)，戰(zhàn)斗就已結(jié)束了，風(fēng)頭全讓辛璦他們那數(shù)十騎搶走了，他半點也沒有搶到表現(xiàn)的機會。最先憧憬的他怎么表現(xiàn)他的勇武機智、從容鎮(zhèn)定，和將要遇到的危險與熱血并存的令人激動的場景，兩者都絲毫沒有出現(xiàn)，本以為此次南下將會是一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傳奇，如今看來卻平淡如水。

荀貞坐在地上，程偃拿來水伺候他飲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