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登臺？”云衣伶問。

小楞子搖頭。

“你不想當(dāng)角兒？”云衣伶問。

小楞子搖頭。

“那你是不想拜我為師？”云衣伶壓著怒意問。

小楞子木楞楞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云衣伶抬手想拍死小楞子的心都有了，這人真是榆木腦袋不開竅，天賜良緣都抓不住，活該成不了角兒！

“我雖然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磕頭拜程班主當(dāng)過師傅，但到底是程班主把我領(lǐng)入了這戲路子，我不能背叛他老人家。”小楞子說。

云衣伶一臉冷然的神色聽她說完沒有再說話，以她的性子能大發(fā)善心想著收小楞子為徒已經(jīng)不錯了，小楞子還偏生不領(lǐng)情，她是千年的戲鬼，是當(dāng)年附在云輕歌身上的戲魂，她有她自身的驕傲，那是作為一個譽(yù)滿天下的角兒的驕傲，小楞子不愿拜她為師，她還不愿收小楞子為徒了呢！這般沒有天賦的徒弟，只怕收了還得砸自己的招牌。

云衣伶想到這兒，一個轉(zhuǎn)身便又飄回那房梁上了。

小楞子的余光瞥見云衣伶輕飄飄地飛到那橫梁上，姿態(tài)嬌媚地往橫梁上一臥，心想，若這人不是鬼，那仙女下凡估摸著也是這般模樣吧！

小楞子的傷口三天之后已然開始慢慢結(jié)痂，她將自己被打那日穿的麻衣給燒了，又仔仔細(xì)細(xì)地把二妮子給她那件肚兜洗了好幾遍，將上面的血漬洗干凈了才拿出來晾上。她拿出新的布條將自己的胸纏起來，布條碰到傷口隱隱間還泛著疼，小楞子咬了咬牙，還是給纏上了。

站樁子的時候小楞子發(fā)現(xiàn)不見了紅英，四下打聽了一下，才知紅英那日被打算是破了相日后就算登臺也接不下什么好角色，班主讓她自己選條出路，紅英便自個兒收拾包袱離開了戲班子。

小楞子聽完心裏還是頗有些內(nèi)疚，她只是想教訓(xùn)教訓(xùn)紅英，沒想到竟成了這樣的結(jié)果。不過這戲班本就是這樣的地兒，誰能上得了臺唱得了戲博得了彩頭，誰在這戲班裏便有說話的份兒。

紅英一走，程連成也沒說什么，反正紅英在這戲班子裏待了這么多年，也沒能紅到哪兒去，便是離了這班子，自己手下也還有的是人頂上，這戲臺向來如此，舊人去，新人來，芳華暗換，不會有哪出戲會因為缺了誰就唱不下去的。

紅英走后，眨眼一過，又快到一年的尾聲了，這一年皇上立了太子，改了年號，昭和。

“程班主，這官老爺把這定戲的差事交給我，我可是信得過您程班主的班底兒才將這活兒交給了您，您可千萬別辜負(fù)了我這一片苦心啊！”

“那是，多謝張老板抬舉，您這一句話的恩可就能讓我這下面這一幫小的今年子年末穿上一身新衣裳了。”程連成賠笑著說道。來戲園子裏的是蘇滬城的官老爺?shù)紫碌膽蛏缋习澹@先皇愛聽?wèi)颍?dāng)今皇上也愛聽?wèi)颍识@些底下的文臣們也都喜歡順著皇上的意，平日裏也都愛看上那么幾出。尤其是像蘇滬城的官老爺這種，在這江南地界上當(dāng)差素日無事便讓戲班子去唱上三兩出打發(fā)時間，故而在這地界兒上唱戲的倒也總能混著幾口飯吃。

“衣裳好說，這戲活難做。官老爺當(dāng)初也是皇上玉筆欽賜的進(jìn)士及第，這文人都是好雅墨的，官老爺這番可是親自寫了這戲詞兒，還讓人譜了曲兒，這新戲可是從來沒人唱過的，而且官老爺也是陪皇上聽過戲的主兒，唱戲的那點(diǎn)子小算盤也別想糊弄過他老人家，這完事兒要是老爺不滿意，砸了我這臉面沒關(guān)系，您那新衣裳就先甭提了，這戲班子能不散伙可就不錯了！怎么著，程老板敢接這戲活兒嗎？”戲社的張老板面上帶著商人慣有的狡詐笑容問道。

“這……”程連成思量了片刻，又看了看桌上那幾錠白花花的銀子，單是定金就有十兩，成事兒后保不齊有多少賞，這戲活兒的誘惑力太大，再者說，他程連成的班子也稱得上是蘇滬城裏最好的，他不敢接只怕這蘇滬城裏便沒人敢接了。要接這戲活他也有這底氣。

“這戲活兒，我接，張老板您放心，程連成絕不會辜負(fù)張老板您的提攜！”他瞅著那銀子一定心神說道。

“那成！有您這句話我也好回去交差了，下個月初十就等著看程班主這一出好戲了！”那張老板說完揚(yáng)了揚(yáng)衣袖，被程連成恭恭敬敬地送出了戲園子。

程連成看了看著戲本，饒是文人筆下那些風(fēng)花雪月的事兒，只是這須得找兩個風(fēng)流倜儻的小生與那花旦搭戲才行，自己這班裏成了角兒還留在這兒的除了那少堂便沒了他人，這頭肩自然是歸了少堂的，只是這二肩……他有些犯愁，這其余的人中有樣貌的身段差了點(diǎn)兒，有身段的唱腔欠了些，這要找個唱腔身段都能和少堂搭上的男子，這到是個難題。

“步虛聲度許飛瓊，乍聽還疑別院風(fēng)。凄凄楚楚那聲中。誰家夜月琴三弄，細(xì)數(shù)離情曲未終。此是陳姑彈琴，不免到他堂中，細(xì)聽一番。 ”戲園子裏的戲聲兒傳來，卻是一下驚擾了程連成，這唱戲的人氣力雖是弱了幾分，這戲腔卻是拖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模龅膽蛟~倒也是字正腔圓，只是這聲他卻十分陌生，院子裏什么時候有這樣的人他一下子竟也對不上號來，他定下腳步，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個纖細(xì)的身影正對著墻角兀自背著戲詞兒，程連成站在遠(yuǎn)處端詳著那人的身段，雖是有了幾分瘦弱，但是若是演個書生卻也堪堪足夠。他覆又向前走了幾步，從旁暗窺那人的模樣，只見那人劍眉星目，面容清秀俊朗，不似一般男子般棱角分明，卻是暗含了一絲女兒家的柔美，程連成這才想起來自己這園中還有個小楞子，雖是女子學(xué)的卻是生腔。

常日裏這小楞子只在場子裏走個幫襯，程連成也沒多留心，今日一聽，倒真是驚詫了。程連成望著小楞子的背影，心下又多了幾分思量。

“十月誰云春小，一年兩見風(fēng)嬌。云英此夕度藍(lán)橋。人意花枝都好……都好……”戲班子晚上散了場，各自都回了房，站樁的臺子下邊兒只剩了小楞子一個人還吊著腿在那兒站著。

“這又是什么本子？”云衣伶飄到她身邊問道，雖然小楞子不拜她做師傅云衣伶有些氣惱，但到底是個本分的人，每天唱戲站樁，提氣走步，練得勤勤懇懇樣樣不差，這點(diǎn)倒是云衣伶欣賞的。

小楞子看了看面前的戲鬼，連日同屋相處小楞子已經(jīng)不似當(dāng)初那般害怕眼前的戲鬼了，她低頭捏了捏自己手中的戲本，回道：“今兒蘇滬城的官老爺差了人送了本戲詞兒過來，言說是官老爺親筆寫的，讓人譜了曲兒，要讓我們戲班在官老爺下個月的壽辰上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