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衣伶聽她這么一說，心下也就明了了，這官家的生意向來是大買賣，想來這定金斷不會少了。

她想得也確實沒錯，程連成收了戲本拿了那幾錠白花花的銀子做定金笑得好幾個時辰沒合攏嘴。定下角色后更是當即便把戲班子裏的人都召集了起來，準備排這出新戲。并且也都放了話出來，這出戲若是演得好，博得了彩頭的，下個月領雙倍例錢外加三兩賞錢。

班子裏的戲子們聽了，各個都面露喜色，磨刀霍霍都誓要好好表現，畢竟三兩銀子可不是小數，要知道在這程家戲園子裏每個月的月例也不過一二錢而已。程連成也樂見手底下人各個這般干勁十足，但正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眾家歡喜的同時，小楞子卻發起愁來。

這要是演舊戲那小楞子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那些段子她聽了成千上百遍，可這回偏生是出新本兒，沒人唱過她自然也沒聽過，更糟糕的是，小楞子識字不多，這戲本上寫了什么她也認不出幾個，今兒只在程連成將戲的時候努力記了幾句，可就是怎么都記不清，這要在一個月時間裏記下本子還得唱好，這可讓小楞子犯難了。

“百媚朝天淡粉，六銳步月生銷。人間霜葉滿庭皋，別有東風不老。你唱的是這一折吧！”身旁突然響起悠悠的說話聲，熟悉的聲音，小楞子扭頭看著云衣伶，同意的點頭。

不知什么時候，明明還在自己手中的戲本便落到了云衣伶手中，云衣伶是魂靈，卻也是個戲鬼，唱了百年的戲演過百種人生，這背戲詞識戲譜的事兒向來是難不倒她的，不過翻看了幾遍便爛熟在了心裏。聽到小楞子斷斷續續背出的戲詞，閉上眼便不假思索地接了下去。

“你知道這戲怎么唱？”小楞子好奇問，但話一出口便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問得有些多余，便隨即轉口問：“你怎么出來了？”

云衣伶向來不愛出屋子，每日多是在小楞子的那間屋子的橫梁上窩著，再不然就是回到那件肚兜裏。

“屋子裏憋悶得慌了便出來轉轉。”云衣伶說，但是心下卻有些心虛，她只是見今日面前的人回來晚了，心底有些擔心方才前來看看。只是這番思量怎么可能說給面前的人聽？索性隨口扯了個借口來敷衍。這借口要是說給別人聽估計還沒多少人信，畢竟云衣伶都在那肚兜裏憋了那么多年了，這一天兩天的功夫還會覺得悶？不過這話是說給小楞子聽的，但凡云衣伶說，小楞子便信，再她小楞子眼中只要不會害她的人都是可信之人。

“哦”小楞子呆呆地點了點頭，一時又不知道繼續說些什么，想讓云衣伶教自己唱戲，但是自己才回了云衣伶收自己為徒的好意，此番再讓云衣伶教，名不正言不順不說，只怕云衣伶也不會愿意。她想著索性還是靠自己，反正她也不貪財，有吃有住有戲唱就已經足夠讓她感到滿足了，那三兩銀子她是斷不敢奢望的。

打定主意她又兀自開始背起了自己的戲詞：“十月誰云春小，一年兩見風嬌。云英此夕度藍橋。人意花枝都好……都好……這后邊是什么詞兒來著。”

云衣伶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看著這榆木腦袋犯傻心下也是暗自腹誹，真是榆木疙瘩不開竅，這人要是能伏低做小示個軟，說幾句好話哄哄自己，自己教她唱著一出也無妨，可這人偏生就是要和自己犟，這性子到真是讓人無法了。

小楞子在院子裏又站了一個時辰的樁，但到底還是沒能將戲文背下，沮喪著頭也回了屋。到底是累了一天，回屋后小楞子沾著枕頭就睡了過去。

云衣伶從橫梁上飄下來，看著連裹胸布都沒取便呼呼大睡的人，微微有些心疼，看樣子到真是乏了。

“百媚朝天淡粉，六銳步月生銷……百媚朝天淡粉，六銳步月生銷……”小楞子趴在床上張著嘴嘟囔著。

“你呀，要是懂得服個軟，日后這戲路子也會好走許多，這凡間戲子哪個不是紅塵風月中最會來事兒的人，便是連當年的輕歌也懂得權勢斡旋之道，可你就偏不，真是叫人沒轍……”云衣伶暗自想道，她看了看小楞子擺在桌上的戲本，思忖了片刻便坐到床邊，將那戲文唱了出來：“十月誰云春小，一年兩見風嬌。云英此夕度藍橋。人意花枝都好。百媚朝天淡粉，六銳步月生銷。人間霜葉滿庭皋，別有東風不老。”

聲音脆弱銀鈴，宛如天籟，悠悠然然飄進小楞子夢裏。

“呵呵，唱得真好，再來一遍！”小楞子夢裏聞得仙音，只覺一陣心神蕩漾，咂吧著嘴口齒不清地嚷嚷道。

云衣伶低頭看著她，見她緊閉著雙眼仍是一副游于夢中的表現，但那臉上卻是一副癡醉的神色不由得心念一動，這人睡著的時候到真是可愛，微微勾起嘴角，檀口微張又將那曲調重新唱了一遍。

小楞子在夢裏聽得甚是滿足，她從未聽過有人唱戲會這般好聽，那聲兒，那調兒，全都緩緩飄進了她心裏，便是那難記的詞兒，被這仙音詠出，卻也似是在她心底烙下一個個印記似的不斷在耳畔回蕩，百遍千回，不過短短功夫便被她倒背如流。

小楞子興奮地跟著云衣伶哼哼著，夢得歡愉。云衣伶在她身旁用靈力探入了她的腦中，將她的夢窺探了一番，無奈地搖了搖頭，一面心說這人實在是呆楞得無可救藥，一面也為她背下戲詞而欣慰，想來照著樣下去過幾日程連成來看小楞子也可以免受了那皮肉之苦

想起初見小楞子時小楞子那皮開肉綻的模樣，云衣伶還是暗自心疼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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