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裏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云斜。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

——《憶江南》溫庭筠

莽撞人也是有心人。李四叫張福請了百裏過去，說是有話要說，他先是說自己怎么力拼群敵，如何的威風，又詳述了此行的收獲，也把自己這身上的傷交代了一下，最后還不忘謝謝百裏。“我能撿回這條命來，真得謝謝公子，我是沾了您的福氣！多虧了少夫人救我，我才能囫圇個回來見您。”他說完也不等百裏發作，忙又轉了話題，說少夫人因為柳姑娘的事心思有點重，您抽空得去哄哄，勸勸她，別太難為自己。姑娘家家的，一個人挺不容易的，您多上上心啊！百裏心說，你這夫人姑娘的混叫，誰聽了能不心重？他看李四傷的不輕，也就沒跟他計較，他臉上不動聲色，只淡淡的囑咐李四好好將養，轉頭從廚房端了飯菜直接就奔著來娣去了。百裏的意思表達的很明白，師妹，我這可是特意給你送飯來了。

閑話不說，倆人一起在房裏用過午飯，百裏攔著來娣，他自己將杯盤碗盞收拾到一處，開門就見珠兒早已候在外面，他叫珠兒將食盒送回去，并囑咐她不必再來伺候，轉身又回到來娣房中。

百裏客氣的說道：“‘師弟’，用過了飯可要休息一會？”來娣佯咳了一聲，“不用了，師兄……”她也是傻，怎么不順著話說呢？來娣反應過來時，“不用”這話已經說出口了，她心思一轉遂說道：“師兄，你可要休息一下？”等等，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倆人這么說話有點不合適。百裏滿意的笑笑，“不用了，剛吃完就睡對身子也不好，咱倆不如一起說說話，都兩三年沒見了，也不知道師傅好不好，‘師弟’怎么到這來了？”

來娣心想，倆人要是相處，還是不能太過敏感，不如忽略那些不要緊的細節。“我原本是奉師傅之命去辦些小事，也是湊巧路過此處。師兄，此時沒有旁人，還是叫來娣師妹吧。”百裏聽了忙點頭道：“嗯嗯，我覺得也是，我就怕師妹多心，你這穿著男裝，我若是再用姑娘家的稱呼，怕你生氣呢。”來娣可不想再翻回去扯那些，什么男的女的，師弟師妹了，回頭再說到她耍臉子使性子，百裏順著話追究起來……她可圓不了這場。

“師兄說笑了，我哪有那么小氣。倒是師兄你，不知近幾年可還好？”百裏轉身倒了兩杯水，他將其中一杯遞給來娣，然后才說道：“還可以吧，總算人都平安。”來娣聽了這話，不由得想起柳飛卿之事，她低下頭，手裏轉著杯子，說道：“聽李四說，柳姑娘至今還沒有下落。”來娣抬頭看著百裏，問道：“師兄，你可因此怪罪于我？”只見百裏那雙眸子像一潭清冷的池水，靜的深邃，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百裏喝了口水，他將杯子放在一旁，說道：“這事要怪也怪不到你頭上。師妹還是放寬心吧，一切都有我。”來娣聽到這心裏不禁一緊，好一個“一切有我”。對也罷錯也罷，一切都有我。就是有埋怨也要怪到他自己身上？那還不如直接怪罪于她，他這是逼著她覺得虧欠！“楚大哥雖然嘴上不說，可他心裏必定是怪我的，師兄也是吧？若是怪我也就好了，我這心裏也能踏實些，你們這樣我只覺得更加難受！”來娣不知是替自己難過還是替百裏委屈，眼中莫名的濕潤了。

百裏哈哈一笑，“嚴重了，就你們女人家心思重。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這樣？你放心吧，楚辭是個大丈夫，這些事他擔的起，他若是怪你，我第一個不依！師妹，你千萬別多想，此事論生意，是我的負責，論江湖，是他楚辭的責任，大家心裏都明白，誰也跑不了。若是有個意外就把事情推到女人身上，我們還算什么爺們！不說這些了，還是說說你吧，最近功夫學的怎么樣了？要不要跟我試試？”百裏探頭湊到來娣面前，“也不知師傅有沒有偷偷傳你什么絕技，讓我看看吧？”來娣哪敢跟他比試，只推脫不要，卻架不住百裏的一陣軟磨硬泡，倆人還是走到院中比劃了幾下，直到來娣香汗淋淋，百裏才罷手。

他們倆在院中的石椅上落座，百裏拿出帕子遞給來娣，說道：“聽楚辭說你功夫不錯，我只當他是在客套，如今親自試了，才知他所言不虛。師妹啊，你可真是個人才，兩三年的功夫就學成這樣，想來師傅是廢了不少腦筋。”來娣將帕子折了折，輕輕擦拭臉上的汗漬，“師傅說我身子靈巧，就特意讓我習學輕身法，說是遇敵可以避重就輕，以快打慢，再配以利器，足可保自身平安，就是日久功夫深了，再以剛化柔，以柔帶剛，也是不錯的。”百裏點點頭，“我原先還怕你不慣，也曾回去看過你，只是不巧，你和師傅都不在，讓我撲了個空。”

來娣看著百裏，她訝異的問道：“師兄回去過？我怎么不曾聽人說過？”百裏笑笑，他仰頭看看天，藍天之上白云浮動，不經意間，也不知是天空在移動，還是白云在抽離，他們在某一點擦身而過，若是不細看，幾乎看不出其中的變化，就好似那云始終是掛在那裏，隨著他前行。“是我不叫他們說的。”來娣一楞，她不解的看著百裏，后又像是察覺了未知的情緒，她忙低下了頭，不知不覺的絞著手中的帕子。

百裏依舊望著天，問道：“你可知我為何不讓他們說？”來娣聽了并沒有答話，百裏也不介意，只自顧自的說道：“花開花落，潮聚潮散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人與人也是如此。”他說到這，突然轉身看著來娣，“人生不過百年，一個也罷，一雙也罷，從生到死都是孤獨的。”他淡淡一笑，繼續說道：“你我都是一樣的，你有你的心，我有我的心，若是同心必是歡喜，若不是，又何苦強求。我知我此刻心，不知你當時意，將心比心，你原可有自己的選擇，我又何必去徒勞攪亂你的人生。”

來娣聽了百裏這一番話，明知他是好意，卻不大受用，她心中暗想，說了歸其，還不是放不下自己的執著，你只是由著你的意思做了，你是你，我是我，怎么由得你替我拿主意？人若是單純一些，事情就會簡單多了。若沒有這次相遇，她與他或許就此一生錯過。如今又遇到了一處，他與她又該如何？來娣有些惱了，“什么你的心，我的心，師兄在說什么？你是有心把我弄糊涂才是。”“把你弄糊涂？”百裏騰的站起身，他走了兩步說道：“我只是把自己弄糊涂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來娣，說道：“我與你說件事，你聽著。”來娣見他神情凝重，只傻楞楞的喏喏的“呃”了一聲，就聽百裏說道：“我那年將你送到師傅那裏，就趕去與楚辭會和。雖然當時不知出了何事，我卻料定此事必是不小，因為掛著你，我還是先將你送走了，又讓李四去送其他人，一是因為師傅的下處離得近，再就是不放心將你交與他人，我也不知為何如此將你放在心上，知道你平安無事我這心才能安寧，才能去辦別的事。”

百裏停了一下，他見來娣不出聲，又恨恨說道：“我想若是你沒有這份心也好，我不如早早斷了這個念頭，省的我們兩個都不自在。等離了那裏，行到了望江樓，天上下著雨，我獨自一人登樓遠望，我想起你，不知你在何方，可曾想起我？長廊之上不見他人，雨水打在身上，風透過衣裳，我從不曾如此的冷，耳邊只有風聲，眼前只有雨，我像是被雨水蒙住了眼睛，看不清遠方。我當時在想若是此時你我都在這雨中，天地間就像只有你和我，冰冷的雨水沖刷著我們，風雨會讓你寒冷，也許你會想要依靠我，也許你會生出一些溫情，你的心也會多依賴我一些，就像我想要依賴你一樣。你我眼中只有彼此，因為這世界只剩我們兩個，我們都是彼此的唯一，也許那時我們在彼此眼中會變得美些。”

百裏像是回到了那一天，他的聲音慢慢變淡，來娣最后只能似有若無的聽他說道，“所有都籠罩在黑暗中，我望著遠方，雷聲轟鳴，我想若是我就此死去，不知你會不會知道我的消息。”來娣聽到此處內心竟煩躁起來，她有些激動，憤恨的說道：“好好的，何苦這樣折騰自己？你的心，我的心，你我本是不一樣的人，就如你說的人本就是孤獨的，我就算在你身邊也解不了你的痛，到頭來也只有自己緩解自己，你又何必如此！如今說這些做什么？”

百裏聽了這話，他突然轉身抓住來娣問道：“你的心可是石頭做的？”他猛得低頭吻上她的唇，來娣掙扎著反抗，卻被他抓的更緊。只有這樣才能實實在在的感受她。來娣不知為何眼中流下了淚，百裏嘗到咸咸的味道，他回過神再看她，只見來娣默默的閉著眼，他忍不住低頭吻去她的淚，輕聲說道：“我對你負責，好嗎？”來娣睜開眼，眼淚奔流而出，“哪個要你負責！難道只因你抱了我，親了我，我就非得嫁你不可？”

微風搖動花枝，葉瓣飄落，撒在地上，被風吹到這裏，又吹到那裏。你以為占了女人的身子就能得到她嗎？楚辭喝了一口酒，“落花時節又逢君。花開堪折直須折啊，少年！”百裏和來娣轉頭看看遠處的楚辭，只見他舉起手中的酒杯沖著他們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