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衛宣推開門，本來以為要迎接的是狂風暴雨，沒想到爭吵聲居然在他進來后就停了下來。而短暫的沈默過后，背對著他的陸雅轉了過來，胸口還在微微起伏著，顯然是情緒還在:“你回來了？”

陸雅以前說話時聲音都是小小的，柔柔的，有時候會提高音量，但語氣依然很輕，衛宣還沒有見過她真正暴跳如雷的樣子。可能是依著以前的習慣，陸雅就算是跟人生氣，也是一幅優雅從容的樣子，和人吵架也是從不低頭的，但同樣受過禮儀教育的赫爾曼就沒那么冷靜了。大皇子似乎心有怨氣，卻欲言又止，嘴裏琢磨著什么，盯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含著某種悲情喊她的名字:“陸雅……”

“既然衛宣回來了，那說明我等的人也到了。”陸雅穿著鵝黃色長裙，戴著白色的寶石，頭上頂著鮮花裝飾的禮帽。她的裙擺寬大，肩上扣著一條暗紫色格紋披肩，臉上涂著一層淡淡的脂粉。這幅打扮是為迎接陸千流準備的，可惜現在鮮花萎縮，花朵耷拉著花瓣，只希望香味還在。

陸雅定了定神，又暗暗嘆了口氣，離開房間時也是默不作聲。她自身邊走過時，帽子上落下了一片枯黃的花葉，帶著些許腐敗的幽香碎落在地上，而衛宣直起腰桿，沒有去看她。陸雅走到門前，扶了扶自己的額頭，只一抬眼，藍念就知道該將包裏的化妝盒拿出來遞給她了。待她補妝之后，藍念就又將化妝盒收起來，將雙手背在后面，跟著她往樓梯的方向去了。但在路過門口的時候藍念還是沒忍住往門裏看了一眼，她看見大皇子站在窗戶前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迭文件，而衛宣在註意到她的視線后就對她暗暗招手，像是讓她別東張西望的樣子。她們走后，衛宣來到赫爾曼身邊，以為他會向自己抱怨，結果聽到的第一句卻是:“你覺得讓誰來邀請你哥哥比較好？”

“？”

衛宣知道大皇子只是不想把這件事去交給三公主而已，而且他自己也不認為那是一個好的選擇，所以自告奮勇。看樣子，他們都處理好了各自的情緒，衛宣今天大概是不可能知道這對夫婦到底是在為什么東西爭吵了。

陸千流從椅子上站起來，看見通向宮殿內側的那扇木門被打開，一群人涌進時身邊的宮女都在屈身行禮，而陸雅被圍在中間，神情淡漠，臉色慘白，一言不發。偏殿的燈不亮，陸千流站在遠處，看不真切她的臉，居然有一瞬間還忘記了她的名字，叫不出她是誰。他們大概有三個月沒見，對彼此的感情也不熱切，所以陸雅沒有歡迎他，只叫人拿上他的行李，甚至沒跟他說句話就轉身離開了，還是她身后那個染了藍頭發的女孩叫人把他帶上的。陸千流一邊在心裏疑惑，一邊又覺得自己看花了眼。他看著那個女孩身上的衣服和她耳后的藍發，說真的，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這些人是被允許染發的……

“姑姑……？”陸千流同樣被他們圍在了最前方，這時候他離陸雅近了些，就叫了一聲。不過陸雅沒應。陸千流提高音量湊近點又喊了一聲，她還是不應。陸千流放棄了，他把視線投向斜后方的那個女孩，不過藍念在無意間與他對視后就趕忙收回了視線，這之后她就保持著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眼珠子也沒再轉動過。陸千流知道她不會理自己了，只能在心裏嘆氣。

走到一個房間門前，陸雅才對他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你今天就睡這兒吧。”

陸千流點了點頭，在侍從為他開門時就抬頭偶然看了下陸雅的臉，突然感覺很不對勁。她的表情很漠然又很無辜，臉上的脂粉掩蓋住了氣色，嘴唇微張，氣質上透露著一種疲倦，眼睛裏沒有任何光彩。陸千流突然覺得有什么哽在了喉嚨，心裏莫名很沈重，一種強大的恐懼以及對事物準確判斷的第六感驅使著他在陸雅再次轉身時拉住了她的手。但沖動過后浮現在內心的卻又是難以抑制的焦慮，因為陸千流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而面對著眾人不解的目光，他看著陸雅漆黑的雙眼，突然心慌厲害。

“姑……姑姑……”他又叫了她一聲，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好像在抖，可陸雅還是沒應。陸雅只是看著他，似乎是在想他要干什么。片刻后，她點了下頭，最終還是“嗯”了一聲。

直覺告訴他，應該上前抱她一下。可陸千流卻被這種直覺嚇住了，他沒有那個勇氣，但凡想象著被擁抱者推開他的模樣，他就悲不自勝，惡心難忍。他根本沒有擁抱她的理由。他覺得自己將來一定會后悔，但他還是松開了陸雅的手，后退了一步。

“我……我沒有禮服……”他能想到的只有這個，他想說關于下周的宴會，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會幫你安排好的。”陸雅淡淡地開口，在看見陸千流低下頭后，又沈默了一會兒。

“還有呢？”

“嗯？”

“你沒有……別的，想對我說的了嗎？”

陸千流心裏一急，驟然咬到了自己的舌頭:“沒有……”對不起。

“嗯……好吧。”陸雅看起來也沒有很傷心或是很難過的樣子，她垂下眼眸，言語間更像是在嘆息:“我會留兩個人守在你的門前，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叫她們就是了。”

這一回，換陸千流不應答了。陸雅沒有多留，她被人群簇擁著，陸千流根本看不見她的背影。他突然很想試著叫一下她的真名。不是叫她“姑姑”，而是直接稱呼她為“陸雅”。陸千流猶豫了很久，直到所有人消失在了走廊，他也一直望著她離開的那個方向，沒有叫出她的名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