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勒和焉賚與一眾守關將士在校場等了良久，才見平宗黑著臉過來，楚勒連忙迎上去：“將軍，各位大人都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

平宗點了點頭，往主位上一坐，吩咐：“開始吧。”

早就等待命令的傳令官立即展開一面大旗在風中擺了兩下，頓時鼓聲、吶喊聲驚天動地的響了起來，校場中有一萬騎兵，分為兩隊分列東西，依據(jù)鼓聲和令旗的指示時而列隊前進，時而吶喊沖擊，馬蹄濺起的煙塵遮天蔽日，萬馬齊奔，地動山搖，連平宗面前案幾上的酒樽都被震得不停跳動，酒樽裏的酒灑了一大半出來。

這陣勢卻是平宗見慣了的，看了一會兒就陷入自己的思慮當中。他是總攬軍政大權的攝政王，所要考慮的事情遠遠超過眼前這個寬廣的校場，超越了長江一線的防線。

他離開龍城已經(jīng)四個多月，那裏一切事務都交給長子平若代理，重大軍政消息和四品以上人事變動都要由快馬飛傳送到前線來。書信往來，一日數(shù)起，從未間斷。然而從昨日離開臨川之后就再也沒有接到過任何從龍城來的消息，這讓他檢閱列陣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沒有書信的可能有幾個，或者都中無大事，或者發(fā)生了意外的大事。前者基本沒有可能，后者其實已經(jīng)在意料之中，只不過到底是不是按照預想發(fā)生的，以及到底發(fā)生到了哪一個地步卻因為消息斷絕而不能確定。想到這裏他就更加煩躁，離開龍城時已經(jīng)想到了各種情況，預先有了布置，無論發(fā)生什么情況，都會有人第一時間將消息送到他手邊，無論如何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兩眼一抹黑。

沈浸在自己思緒裏的平宗沒有註意到場上鼓聲已經(jīng)停止，一萬鐵騎結陣演練完畢，人馬一體釘在原地等著他發(fā)出指示。上萬人的場子，一時安靜得只聽見不遠處山上松濤陣陣，倦鳥歸林的聲音。楚勒見平宗走神，在他耳邊輕輕喚了一聲：“將軍？”

平宗猛一回神，這才發(fā)現(xiàn)幾個昭明府的官員都將註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只得收斂心神將參演將士統(tǒng)統(tǒng)夸獎了一遍，又代傳皇帝喻令賞下豐厚獎勵，于是舉座皆大歡喜，將士們自然各自回營飲酒慶功，昭明太守帶著幾個手下來請平宗赴宴。按照慣例，平宗在檢閱完畢之后都會與當?shù)毓賳T喝幾杯酒，然后再到軍營去與底層士兵喝一輪酒。然而今日平宗心中有事，也就不跟官員們客氣，囑咐楚勒代自己去赴宴，自己則帶著焉賚去了軍營。

楚勒的職位是行軍都尉，從四品，又是平宗親信，讓他去赴宴并不算太過失禮。太守等人也不敢怠慢，一群人擁著楚勒離開，只留下騎兵總領堯允陪同平宗。堯允也是丁零人，屬赫勒部，與平氏出身的賀布部素來親厚。平宗少年時在草原上的那達慕大會上就經(jīng)常與堯允一起喝酒打獵。這些年平宗一頭扎進龍城的明爭暗斗裏去，待到終于大局底定能抽出手來整頓邊防，已經(jīng)七年過去了，與他見面，才是平宗來昭明最重要的目的之一。

“阿勒頗，阿斡爾草原太小已經(jīng)容不下你的馬蹄了嗎？我們丁零人最好的騎手，已經(jīng)在長江邊上策馬了！”平宗等旁人散盡，這才叫著他的丁零名字笑著說。

堯允卻有些拘謹，后退半步，握劍撫胸單膝跪地，以丁零人的禮節(jié)向平宗行禮，“拜見晉王殿下。”他禮數(shù)不輸，卻也笑了起來，“只盼能早日攻下落霞關，讓殿下飲馬長江，把江南的農(nóng)田都變成殿下的牧場。”

“快起來！”平宗一把將他拉起來，“既然在軍中，就行軍禮，以將軍相稱便可，何必這么生分？”這么說著，卻一手摟住堯允的肩膀，以胸膛對胸膛，重重捶了捶對方的后背，笑道，“咱們當年在阿斡爾那達慕上的誓言，原來你還記得。”這是草原上兄弟相見的禮儀，分明在暗示他并沒有忘記兩人昔日的交情。

堯允也是個豪爽男兒，聽他這么說也就不再拘謹。一行人上馬向軍營飛馳過去。

已經(jīng)跑出去了半裏地，平宗終究還是勒住馬站定，堯允等人不明其意，紛紛停下來等他吩咐。平宗想了想，叫了一聲：”焉賚！”

焉賚聞聲上前，靜靜等他吩咐。

平宗似乎有些躊躇，又沈吟了片刻才說：“今天是嚴若涵的好日子，你替我去道個喜吧。”

葉初雪的事情焉賚從頭目睹，個中緣由自然心中雪亮，心領神會地領命，調(diào)轉(zhuǎn)馬頭飛奔而去。

軍營距離演場不過十余裏的距離，平宗一行人座下俱是千挑萬選的好馬，太陽下山之前就已經(jīng)趕到。這邊早已有了準備，在營帳之間升起了五十堆篝火，糧官殺了一百頭豬，一百頭羊，正架在火上烤得油光鑒人，火光在巨大的營盤中星羅棋布，映紅半邊天空。火上肉的香氣四溢，軍士們早就聞得連連咽口水，好容易等到堯允陪著平宗出現(xiàn)，各帳間不約而同爆發(fā)出歡呼。堯允笑著轉(zhuǎn)向平宗：“將士們對將軍可是盼了太久，早就說將軍駐蹕在南邊防線上，卻直到今日才得以一睹將軍風姿。”

平宗看了他一眼，壓下心頭驚訝，笑道：“這哪裏是盼我，分明是在盼烤豬烤羊嘛。行了，這些生分的話就別說了，趕緊開宴吧，不然可就真是討人嫌了。”

眾人聽他的吩咐，大聲應了分別傳令下去。士兵們早就在等這命令，登時活泛了起來，在各自百夫長帶領下齊聲高喊：“將軍上承天命，威德遠布。祝愿將軍福壽雙全，無往不利！”

平宗正端起一碗酒喝，聽到這兒沒忍住噗地一聲全都噴了出來，皺著眉頭望向堯允：“這是誰教的話？太過了吧？”

堯允面色有些難看，但還是努力在微笑：“這都是將士們的心裏話，將軍當之無愧。”

“胡鬧。”平宗將酒碗放下，頓時連喝酒的情緒都沒了，擺擺手，“好了好了，讓他們喝酒去吧，這話以后不可再說了，知道嗎？”說完他轉(zhuǎn)身進了身后的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