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雪的家距離嚴府不遠,宅子不算大,她身邊就一個侍女一個車夫,并不需要多大的地方。這一日是她出嫁的日子,左近鄰裏家的婦人們都過來幫忙,有人張羅守門,有人負責散發(fā)喜糖,還專門找了十歲以下的女童在門邊唱歌引導。這些都是北方風俗,與南方有很大的不同。好在不論南北,遇見這種嫁娶大事,新娘子要做的事情也沒多少差別,就是等待而已。
晗辛端著一碗肉羹匆匆往主屋來看,只見葉初雪依著南朝的習俗,一身鮮紅嫁衣,金簪銀釵,滿頭珠翠,眉目也精心修飾過,膚白唇紅,如畫中走下來的美人似的,正坐在燈下聚精會神地看著一張羊皮地圖。
晗辛過去將肉羹放在葉初雪面前,既無奈又不滿地說:“哪兒有新娘子做這事兒的?你就不能歇歇?”一邊說,一邊自作主張把那張地圖抽開卷起來:“我替你收起來,以后有的是機會看。”
葉初雪好脾氣地笑:“不看也是白坐著,白白浪費時間。不過我大致已經記得差不多了,背給你聽。”她說著,伸了個懶腰,閉上眼慢慢回憶,一邊說,一邊用手臂凌空畫出地形圖來:“丁零人的勢力南止長江,北及漠南,西邊到陰山,東邊直至太行。陰山以西有柔然人,騰格裏沙漠以北則是高車,出右北平燕山以西是西烏桓,以東是東烏桓……”她細細思索了一會兒,忽而一笑:“看來丁零人的日子也不好過啊。東西烏桓在東北環(huán)伺,西邊有柔然人掣肘,難怪平宗這么野心勃勃陳兵江北,卻一直不見動靜。”
晗辛有些憂慮:“只怕這局面馬上要被打破了。”
“怎么?”
晗辛曾經遍歷江北諸部,各地情況十分熟悉,“丁零人據有中原這塊寶地百十來年,真正安生日子也不過最近十幾年,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東西烏桓分裂,勢力削弱,讓丁零北邊的威脅減弱了很多。所以這些年平宗也好,上一代的國主也好,都在準備南渡的事兒。但一直沒有動的原因,是因為西邊還有一頭狼在虎視眈眈。”
葉初雪當然知道答案,帶著一絲得意的微笑:“柔然!”
“對!”晗辛點了點頭:“柔然扼守著丁零與他們祖先故地阿斡爾草原之間的壺關要道,將中原這一部分和他們根系所在的故地切割開,這成了平宗的心腹大患。柔然人和丁零人在西邊隔著盤山對峙,也已經有十幾年時間。你也知道,盤山以西就是廣闊牧場,是柔然人的根本之地。”
“我聽說過,有什么問題嗎?”葉初雪聽得出神,目光炯炯有神。
“過去幾年雨水豐足,又跟江南有邊貿互市,柔然人的日子過得還算舒服。但今年以來大旱,柔然牧場疫病傳染,到我離開的時候,單單赫連一部就已經死了四成牲畜。現在已經入冬,他們日子不好過的話,肯定要向西邊找出路。”
葉初雪眉毛一跳:“他們會讓出河西牧場?”
“柔然人相信,大旱翌年會發(fā)生蝗災,這片牧場三年之內都不能再放牧,他們只能向戈壁以西走。”
葉初雪立即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她站起來踱了幾步,自言自語:“也就是說,柔然西撤會減輕丁零人西邊的壓力,那么這個冬天他們就可以安心準備南渡的事情了。”她抬起眼來,晗辛也正盯著她看,兩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外面?zhèn)鱽砉臉分暋1狈斤L俗,婚喪嫁娶皆用鼓樂,十分喧騰熱鬧。鄰家大嬸們在外面高談闊論,笑語歡歌,無比嘈雜。然而這間房裏,對視的主仆倆卻沈默得出奇。晗辛望著主人,這些話其實早該說,卻一直委決不下要怎么開口。怎么才能在不讓她傷心的情況下,提起這些事情來。故國安危,和舊主的生死之劫,兩相權衡,究竟哪個更重,她自己也說不清。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初雪像是回過神來,扶著椅子緩緩坐下。晗辛熱切地看著她,欲言又止。葉初雪嘆了口氣:“你什么都不用說,我明白你想說什么。只是如今我什么也做不了。”
“只是一句提醒呢?”晗辛還是不甘心,追著又問。
葉初雪盯著她看,長久之后轉過頭去淡淡地說:“被他們下旨賜自縊的不是你。”
晗辛吸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這輕飄飄一句話中蘊藏了多深的怨恨和決絕,她到此刻才驚覺,原來遠走他鄉(xiāng)并不足以彌合心中的創(chuàng)痛,原來故國真的會因為怨恨而成為陌路。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并不合理,也知道主人所遭受的事情,無論以什么樣的詞語來形容都毫不過分。但在內心某個角落裏,她始終希望還有一絲明亮在,希望仇恨不要成為她心中全部的色彩。然而這淡淡的一句話,已經將她心中這絲期望打得粉碎。
“那么你是希望要報仇了?”晗辛走到葉初雪的身前,替她整理襟帶,滿心的不讚同不知道該如何說出來,“我知道你心裏面苦……可是再苦也犯不上作踐自己。”她的話沒能說完,喉間突然一涼,被葉初雪鉗制住了下巴。
葉初雪并沒有用力,只是輕輕捏著,她的手冰涼沒有溫度,她的目光更像是被冰雪浸透了一樣,能將人盯成冰凌柱子。她笑吟吟地,指尖拂過晗辛的下頜,有些漫不經心,有些不以為然,“看來把你放出來時間太久了,規(guī)矩都忘了?”
晗辛一凜,但她不愿意退縮,有些話總得有人說,自己是唯一知道底細的人,她不說就沒人會在意。“公……”剛一開口,就已經失言,捏著她下巴的手勁加大,這回除了寒冷,更能感受到疼痛。她立即改口:“主人生什么氣,晗辛明白,但即使生氣我也還是要說……”
“說什么?”葉初雪毫不留情地打斷她,語氣裏有一種鋒銳的尖刻:“說我自己作踐自己?你放心,永德一生癡傻,聰明反被聰明誤,葉初雪不會了。葉初雪不為任何人而活,甚至不為她自己活,她就像雪一樣,現于世間,就要淋漓盡致讓周天寒徹。有朝一日該離去的時候,就悄然消逝,無影無蹤。”這番話直到從她口中說出來,才驚覺原來自己竟然是這樣的想法,竟是之前從來沒有訴諸于外的。她低頭細細思量片刻,將這番話又咀嚼了一遍,再抬起頭時目光精燦,如天上繁星一般,神情卻已經溫和了許多。“晗辛,永德已經死了,這世間已經沒有永德這個人了。沒有任何人需要你像對永德一樣盡心竭力小心呵護,你好好想明白。”
晗辛面色大變,有些不知所措:“主人是不要我了嗎?晗辛如果說錯話做錯事,請主人責罰,但請千萬不要趕我走啊!”
“不是不要你。”葉初雪站起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你要愿意留在我身邊我不會趕你走。但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我的奴仆,你在我身邊想留就留,想走就走,我不會干涉。晗辛,你不要在我身上寄予任何希望。我已經如喪家之犬,之前能做的所有事情都來自于我的身份。如今沒有了那個身份,我什么都不是。就算我想要做什么,也無能為力。”
喜娘終于來敲門,“娘子梳妝好了嗎?迎親的車駕已經在等著了。”
葉初雪就像沒有聽見,眼睛一直盯著晗辛,直到她在自己的鉗制下費力地點了點頭,才松開手,輕聲說:“以后不必叫我主人,不妨以名字相稱吧。”
“我……奴婢不敢!”晗辛也有自己的倔強,并不似舊日那樣無條件屈從,抬眼迎上葉初雪那雙能看穿一切虛飾的眼睛:“奴婢一日為奴,終身不變。有幸在外面這么多年,見過天地之大,人情冷暖,更知道哪兒才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她語氣堅定不容質疑,“只有在您身邊,只能是在您身邊。”
葉初雪冷靜地打量她,一時間沒有吭聲。
外面喜娘繼續(xù)敲門催促:“娘子可妝扮妥了?不能再拖了,誤了吉時可就不好了。”
也有人竊竊私語:“怕不是這小娘子終究還是后悔了吧?畢竟嫁給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我看大概不那么情愿。”
葉初雪終于在笑容中糅進了一絲暖意,輕輕抬著她的雙臂,將她扶起來,“既然這樣,以后也不要以主人奴婢相稱,就叫……”她想了一下,笑意裏帶出一絲刻意的挑釁:“就稱我夫人好了。”
晗辛一呆,立即領悟了她的意思,然而此時也顧不上多說,匆匆拿過喜帕給葉初雪蓋上,自己轉身去開門。外面的鑼鼓喜樂的聲音頓時隨著蜂擁而入的喜娘喜童們一起涌了進來。房間裏燭影搖紅,燈光下,只見覆著繡金龍鳳花紋蓋頭的新娘子娉婷而立,衣擺隨著風輕輕搖動。
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喜娘們一擁而上,不由分說將新娘子簇擁著扶出門外。迎親車駕早已經備好在門外等著,晗辛趕在眾人的前面先到車邊掀開了車簾,新娘在裊裊娉娉地被人攙扶著過來,卻突然停下來。她抬起頭仰面向天,喜帕覆面,當然什么都看不見,只是讓那 的絲質在她的臉上勾勒出鼻尖唇畔的形狀。晗辛問:“怎么?”
“下雪了。”葉初雪的聲音從喜帕下傳出來,嘴唇微動,惹得紅色的帕子也隨著她的氣息輕輕飄動了一下。眾人聞言都低頭去看,果然地面上已經鹽晶似的鋪了薄薄一層雪色。
喜娘催促:“快走吧!趕不上吉時可就糟了。”
晗辛伸手將葉初雪拉到車上,放下車簾。外面鼓樂之聲突然間就喧鬧了起來,在熱鬧的爆竹聲中,迎親的車駕總算離開了女方家的大門口朝兩條街巷外的嚴府而去。東鄰西裏的孩子們又蹦又跳地追著車跑出好遠,直到家裏大人趕上來拉住這才罷休。
晗辛站在車頭一路走,一路向路邊撒早已用紅紙包好的糖果,孩子們又歡呼起來,連大人都開始追著車子跑。直到人語爆竹喜樂聲漸漸聽不見了,她才轉身鉆進車裏。
車廂裏籠著一盆碳,碳質自然比不上她們以前一直用的,一進來就嗆得眼睛發(fā)疼,晗辛忍不住抱怨:“早說自己備車,你偏要遷就嚴家,這嚴家連碳都煙熏火燎的……”葉初雪正捧著一個小玉葫蘆一小口一小口子地抿著酒,喜帕隨手丟在一旁,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你呀,在柔然人的穹廬裏也這么挑剔不成?”
“那不一樣!”晗辛理所當然地說:“我在柔然人那裏不過是大汗可賀敦身邊的侍女,在這兒……”
“也是個侍女。”葉初雪笑著打斷她:“就說讓你自由,你又不走。”
“我不走。”每每提到這個問題,晗辛就倔強得出奇,葉初雪也拿她沒辦法。
正說著車駕停了下來,兩人驚訝對視,葉初雪問:“這么快就到了?”
“我去看看。”晗辛一邊說,已經探身到車外看了一眼,只見前面火光沖天,映紅了半邊天空,坊裏間到處都是嚎哭喊叫的聲音,人們跑來跑去拎著水桶驚慌失措地從井裏打水上來救火。晗辛跳下車,抓住身邊跑過的一個人問:“借問一下,這是誰家起火了?”
那人連連跺腳:“還不就是武庫守備嚴大人家么!他家今日辦喜事兒,誰知道突然馬廄后廚東西廂房同時起火,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看來是有人有意放火。這火越燒越大,街坊們盡了力也沒辦法撲滅,還殃及周圍。你看看,這一整坊的房子都燒起來了!我得趕緊救火去,不然一會兒就到我們家了。”
那人說完拎著水桶匆匆跑開。晗辛回頭,見葉初雪不知何時已經從車上下來,就站在車旁望著沖天的火光神色嚴峻。
烈火熊熊,雖然相隔遙遠,熱浪還是向這邊撲過來,將還在半空飄灑的雪片溶成了水滴落下來,沾在人的頭發(fā)臉上,倒像是下雨一樣。火場上空濃煙滾滾,忽然一陣風來,嗆得這邊也不停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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