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廣袤而深沉，隨著一聲不只來自何處的寒鴉的凄厲之聲，整個寰宇似乎就在這一刻徹底黑暗下來。李隱從山洞口朝外面望去，天地間像是被一團濃黑色迷霧充塞期間，看不到一絲一毫的事物，視線像是迷失了路途的羊群，找不到歸宿和依憑。

“哇！香得很哦！”女子把肥美的羊腿在篝火上翻轉了一下，開始炙烤另一面稍微生澀一些的肉，又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細腳伶仃的小瓶子，拔開了塞子聞了一下，就禁不住打了兩個噴嚏，接著滿意的把瓶子里的粉末均勻的灑在用匕首劃開的羊腿肉上?！安诲e，不錯！”女子笑道，篝火映照出她明麗又干練的臉龐，“再過一會兒就可以吃了?！?

“喂！呆子？！”女子見李隱沒有答話，叫他了一句道，“能給堂堂幽州刺史張大人出謀劃策的人，偏偏要在這里跟我裝傻，很有趣么？”

“我沒有裝傻?！崩铍[收回了視線，不在看向山洞之外，而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女子的臉，試探的問道，“你是突厥的細作？”

“對啊?！蹦桥有Φ南袷且煌羟遒娜?，“挺聰明的。”

“不，你不是。”李隱搖頭道，“你若是突厥的細作，首先要做的應該是隱藏自己的身份，不應該這么容易就暴露的，更不會我一問你，你就承認。”

“瞞不住嘍。”女子嗔怪道，“舞沒學好，跳出了破綻被你看到，不過那胡姬跳的真是好，要是再有機會，該好好向她學一學?！迸宇H為遺憾的說，“人人都說粟特人是油滑的商人，可是你看他們的舞蹈和胡椒，也有可取的長處啊?！?

“你輕功很高，就連薛軍使都沒能追得上?！崩铍[自顧自的分析著眼前這個女子的來路。

“薛楚玉？”女子用匕首從羊腿上割下了一小塊放在口中，邊嚼邊嗚咽道，“就他那點微末道行，我都沒用力氣，老胳膊老腿的，他能追上誰啊。”看到李隱想要反駁，女子接著說道，“你想說他是營州軍使、薛仁貴的后人是不是？薛仁貴三箭定天山，那都是多久的事兒了，再說了，他行伍里的人，行軍打仗是說得過去的，可要說論功夫，那就差得遠咯。”說著，用匕首切下了一大塊羊腿肉遞給李隱，“喏?？纯幢竟媚锏氖炙嚾绾巍！?

李隱聽女子把薛楚玉的武功說的一文不值，本想反駁幾句，轉念想來，似乎也沒有什么可以反駁的話來說，只要悶聲吃肉，那羊腿肉被炙烤的正嫩，撕開來還滋滋啦啦的泛著油花，既值深夜，又是冬季，饑餓難耐下只得大口吃了起來。

“還有，你看那薛楚玉那兩個傻兒子，長得五大三粗的，老大呢，成天只知道和人比力氣，難道是牛么？老二呢，自己為是的逢人約架，結果一指頭讓我給點倒了，真沒想到那么大的個子，像是紙糊的一般?！迸訐u搖頭，不以為意道。

“看來，你來營州時日不短，只怕營州軍府和薛家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你只說對了一半。”女子細嚼慢咽著，“來的日子不長，事情嘛知道一點?！?

“沾惹軍府，終歸不是什么好事，你仗著輕功來去自如，那也只是一時得意，營州官府若是海捕尋你，想來也不是什么難事?！崩铍[試探道，想著這姑娘看起來絕不是個壞人，縱然是個壞人，只要不是突厥細作，那就沒有太緊要的地方了。

“嘿！那倒正好，本姑娘正愁無聊，他們要來，就陪他們玩玩好了?！迸訙啿辉谝獾男Φ溃澳氵@人看著倒是聰明的很，可是有時候，覺得你的腦袋，也不那么靈光嘛?！?

“我從山上摔下來過，摔壞了身子，所以很多事情不記得了?！崩铍[說的鄭重其事，到讓女子有點意外。

“哦？那你不是摔壞了身子，是摔壞了腦子，你還記得什么？”女子好奇的問道，“從山上掉下來，居然沒摔傻，這也倒是奇事一樁?！?

“不記得之前的所有人和事了?！崩铍[道，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此時此地和眼前這個敵友難辨的女子，居然聊到了自己最心事重重的話題上。

“哦?！迸尤粲兴嫉狞c點頭，但似乎又不是很明白，目光中露出殷切一閃而過，“哎，問你哦，忘記所有的過往，到底是什么感覺??？”

“陌生?！崩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稍稍沉吟了一會，說道，“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只是常常覺得自己似乎不是自己了?！?

“你也有這種感覺么？”女子突然呆住了，她問的很是凝重，和之前的說話語氣大不相同，李隱還沒回她，被她用來割肉的匕首倏然抵在喉嚨口，“你騙我！”

“我為何要騙你，就是陌生?！崩铍[說道，“就好像此刻你把匕首抵在我的喉嚨上，是想要叫我害怕說實話，可我根本不知道，此刻你用匕首抵住喉嚨的人是不是我，我并不覺得害怕。而且自己常常會覺得，以前的記憶沒有了，現在發生過的事情，也好像很不容易記住，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當你失去全部的過往時，就已經習慣了忘掉。是不是?！迸影沿笆资樟嘶貋恚壑蟹浩鹨粚永铍[不曾見到過的迷茫。

“可以這么說吧。不過，慢慢總會好起來的。”李隱見女子神色異樣，打趣安慰道，“你看，像我現在這樣，都被不明來路的人挾持了，不也還好端端的么?！闭f著，從羊腿上撤下一塊肉，頗為歡喜地吃了起來。

“那肉也是本姑娘給你烤的?！迸愚D顏道，那篝火上架著的肉還有很多，她卻偏偏搶走了李隱手中的那塊放在嘴里，“你快點吃，吃飽了就睡，明日還要趕路?！?

“趕路？”李隱出乎意料。

“對啊，趕路！”女子道，“不然，你想在這山里和野獸一起過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