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不甘和難受又一次襲來，這次還裹挾了遺憾實在不好受，但即便如此，到了離境的機場，行李裏的東西該退稅的還是得退稅。

我第一次辦理退稅，許多事情不懂，心情沈重也無心留意周圍的人是如何辦理的，揣著證件和機票就茫茫然地在隊伍后面排隊等候，我以為待輪到時扯起笑容上前辦理就是了，結果遇到了□□煩。

我與朋友同行，外出為了方便并不分賬，于是退稅單子上好些物品原不是我的，如今都在朋友身上，面對海關的質疑，我喃喃解釋，實誠告知東西在朋友身上，而朋友如今還在歐洲境內。海關聞言色變，他說這與騙稅無疑，你既要離境退稅，物品也需得離境，然后我被告知我不但不能退稅還需得罰款。

我的英語不流利，若是換成中文我也未必能在當時的情緒下求出什么情來，我自認無知倒霉，埋頭跟著板著臉的海關工作人員去罰款，只想事情快點辦好，可罰款的時候我的信用卡失靈了。

面對刷不出來的信用卡，那個海關也失了耐心，他問我要另一張信用卡，我告訴他只有一張，他不信竟伸手半搶的樣子拿走我的包自己翻找起來，我驚怔住，瞬間感受到了侮辱和委屈，氣惱地一把奪回包，然后我和那個法國海關互瞪了起來，我是憤恨，他驚惱于我的不配合，一時我們兩人都怒地無言，本來就語言不太通。

尷尬了會，我沈默忍著委屈當他的面把錢包掏出來，把所有的□□掏出來擺在桌上，有那么一瞬間我很想哭，卻不知為何想起了外面大排長隊的人流，我忽然理解了海關的煩躁，這已經是夜班了，而我的確錯在先，我有情緒在身，海關自然也有。我解釋說所有的卡都是□□，不是信用卡，他要試試無妨。

結果自然是不行的，但那位海關似也斂了脾氣，緩了緩語氣說帶我去換錢柜臺兌現，我點頭同意。但好運并沒有因為一次忍讓就來臨，柜臺工作人員見我的信用卡不是帶芯片便表示不能用，建議我們直接去取款機用□□試試看。

對這個建議我是不抱任何一點希望，顯然那個海關也是，不過我們還是去試了。我以為我會焦躁地哭出來為事情再拖下去我會趕不上飛機趕上不上見外婆最后一面的可能性，但結果真的失望的時候，我卻出乎自己意外的冷靜了下來，我問海關用別人的信用卡罰款可以不可以，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我就說我去找人借信用卡。海關聞言皺眉看我半晌，驚愕于我的想法，好一會才聳肩說若是我能借到就去借。

于是他就跟在我身后在人頭攢動的大廳裏轉。有很多黃皮膚黑眼黑發的人，可我運氣不佳，第一個問得是韓國人，第二個是日本人，待我在人堆裏找到個中國女孩，她用熟悉的中文回我你好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哭了。

對于我的反應，女孩自然是有些措手不及和莫名其妙地慌了，我忙斂神擦淚想努力和她說明情況，奈何情緒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我斷斷續續說完問出那句能不能借我信用卡的時候，女孩臉上的同情變成了為難。我知道這也是強人所難，即便我能當場先用支付寶轉還給她，但誰沒個放下防人之心的過程，結果還是不一定的。

我想我當時若能看到自己的表情一定是寫滿誠懇無助緊張害怕同時又滿是殷切，才使得女孩的眉頭皺了起來略顯壓力，她安慰我也為難告知她的卡都在男朋友那，她男朋友也在排隊退稅，她去幫我問問。

此時的一絲希望我都欣喜若狂，正欲謝謝女孩請她去和她的男朋友商量時，身側有個男人忽然出聲介入說道：“我的可以借給你。”

我循聲抬頭望去，然后就如小說的那些情節一般犯了傻看著男人呆住了。倒不是他長得有多好看，只是我莫名覺得我應該認識他，他就像個故人。

這個男人會說法語，于是一瞬間倒像他是真正的被罰款人，我未完全回神人已經跟在他和海關后面去交罰款了。

交完罰款還有剩余的手續要辦，海關示意我留下便好，我見那個男人要離開，忙攔住他說要還錢給他。

男人見我焦急，安撫似地笑了笑說他在外面等我。

他那么一笑，我忽的腦裏一片空白莫名地沈默下來，倒是下意識地看向他左手無名指的戒指。后來我不記得是怎么辦完手續的，但腦裏就像編寫了程序，一再誠懇認錯為自己帶來的麻煩向海關道歉又表示感謝，這些事情做下來倒一步不差。

手續辦完我的腦子也清醒了，出來在人堆裏一眼找到那個男人，拖著行李跑去，因為欠債還錢，我做的心無旁騖，但還了他的錢后，我就莫名尷尬了，甚至沒有一絲事情解決后的如釋重負。

我從腦子裏扯出一句話，不外乎是謝謝他。男人說不用謝，舉手之勞。

我忙重覆感激，說這件事情很難算是舉手之勞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慷慨出手相助的。我心裏暗自想若是換做我自己有陌生人來借信用卡怕也是猶疑的，更何況當時我并未向這個男人求助，他是主動伸出援手的。

男人聞言笑了，尋話問我要去哪。

我說回中國，隨即反問他是不是也是回國，飛哪個城市。

男人笑說他不是回中國，是回德國。

男人的用詞是回德國而非去德國，我想起方才他刷卡后簽名簽的不是中文而是英文，我意識到他生活在歐洲，巧合和直覺忽然壓得我心裏頭沈甸甸，我的手有些發抖，我似乎在激動夢想成真這件事，就像我所異想天開的空中樓閣，專業建筑師卻說可行了，而我又清楚這又將是另一個夢甚至不敢開口確認，向他確認姓名。

我的腦子裏又編了程，這歸功于多年的教育使我禮貌誠懇也拘謹的可恨，我點頭應聲說耽誤你趕飛機了。說完我便知我是合格的話題終結者。

作別之時，我忍不住又一次道謝。

男人似消受不了我的客氣了，忍不住笑說他也有私心，因為他覺得我很像他一個朋友。

那一刻我連直覺都沒有了，只感覺到自己倏然漲紅了臉，腦裏飄過許多人，那些人初見我和姐姐總說我們兩姐妹像極了，甚至有人打賭我就算用我姐姐的身份證去坐飛機也是能行的，我以前討厭這樣的說法，因為我不愿意像任何人，現在卻只想這件事。我一時笨拙地不像話，眼眶竟有一些濕潤。

男人不知原由見我的樣子，或許以為他的話輕浮似搭訕唐突我了，面上略微有些尷尬，但很快他恢覆常色，微笑和我道別。

我不知道從何說起，我心裏頭覺得我才是唐突了他的人，因為我心裏認定了他是那個給我姐姐寫過信的男人。

我聽到他和我說再見，忽然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脫口對他說道：“tschau.”

男人微微驚訝，隨即笑道：“原來你會德語。”

我是會一點德語，但這個詞卻不是用德語，意大利語裏tschau是你好，同樣的詞一個是開始一個是離別，我不敢直說用意，搖頭含糊道：“不是德語，我在旅途中學的。”

男人似乎明白了，我神情裏的不安忐忑也是有助他理解我的用意，于是男人一時間沒有說話，我確定他是明白我的意思了，人與人之間就是如此有趣，我們可以天南地北的聊天，說許多看似表達卻是掩飾自己想法的話，但有時候微妙的一個用詞就能坦誠相見，語言的確是蒼白又有力的。

最后男人笑說：“是嗎，我只知道在德語裏tschau就是再見的意思。”

他的笑容坦誠溫和，我頓時沒了較勁的心性，什么失落難過這些情緒一下都如煙，卻因為和他能多說上兩句話就面露喜悅，也笑了問道：“德語裏還有其他說再見的詞？”

男人從善如流教了我另外兩個其實我已經知道的單詞。

我笑說：“這么多再見的單詞，看來可以再見的徹底了。”

男人被逗笑，我乘著眼前短暫的愉悅氣氛忙又道了聲謝匆匆離開，連頭都不敢回。

那天我真的分不清楚自己的情緒了，到底是開心還是難過還是傷心，說不出的滋味，只是坐在登機口候機的時候，我忍不住哭了一場，一位好心的阿姨問我怎么了。

我說我的外婆病危快離開我了。然后我忽然覺得我以為很糟糕的機場際遇卻是讓我忘記生離死別悲傷的貼心安排，我在此時感受到了眷顧，于是我謝過那位阿姨遞來的紙巾接受了她的安慰。

后來有一段時間，我想通過一些書來解釋我的情感，尤其在我認定我在機場遇見的那個男人就是我所渴望認識的那個人之后，我告慰自己愛情不過是自我潛意識的體現，編織一些美好讓生活努力靠近我們的期望值。

我自以為我勸服了自己卻依舊一次次相親失敗，有一天我爸看不下去了，他委婉給我講了一個佛家故事，他說的是一個姑娘在路上偶遇一位男子驚為天人，苦尋不得就在佛前苦求，佛憐，讓她化為石橋身受五百年風吹雨打也只換來男子的一次經過，我爸想告訴我有些人事就是等不到的，說完他問我明白沒有。

我見他目光殷切，便點頭說明白，等他面露欣慰時，我又笑說道：“你的意思是我等得還不夠就久，五百年風吹雨打才換來一次經過，若想要相識相知還得等下去。”

我只是想和我爸開玩笑，但說完自己心裏頭卻安靜了，我想起那封信裏的那句話：想等的時候就等了，等想法改變的時候自然會改變。原來我的五年才開始。我開始覺得愛情是個哲學問題：先有潛意識還是先有我。我不明白太深奧。

因為那天還錢轉賬，我其實有了那個男人的郵箱，但那卻只是用來提醒我某些美好人事的真實存在，哲學問題我是難以明白，不過我明白如果可以，其實真的沒人愿意弄得自己情深似海的，因為關于愛情等或不等的念頭，這些一念之間的想法都好像來自天外，道理說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