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爾把日記本放回盒內(nèi)推回床底。日記可能是西蒙寫的。他很確定清理床下腐爛的食物時這個盒子還不在床底下。

z到底想做什么？

尼爾倒了杯水慢慢喝著，再次回想自己清理床底的情形，當(dāng)時他看到有看到糖果盒嗎？是誰打掃了床底的食物包裝袋？他捏了捏眉心，愈發(fā)懷疑自己的記憶，決定先好好睡一覺。

他把一杯水放在z躺的那側(cè)的床頭柜上，輕輕扯出z抱在懷裏的毯子，z不情愿地放開了手。尼爾躺回原來的位置，z的手臂幾乎立刻就纏了上來。雪已經(jīng)停了，尼爾想明天天氣會暖和些，借著月光看z在夢中無意識地轉(zhuǎn)動著眼球，濃密的睫毛不時輕顫，嘴唇蠕動，尼爾將耳朵稍稍貼近，聽不出在說什么。

他一直都很清楚，z是瘋的，沒人受得了他，撫養(yǎng)他長大的西蒙因此而死。

尼爾在夢中繼續(xù)尋找那尖叫的來源，他無法想象那些種子竟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能夠撕裂水泥，更多新芽正在墻基之下破殼而出，四處響起密密麻麻的爆裂聲，噪動趨向一致，沈如擂鼓，他趴伏在地面，手掌緊貼地面，感受那震動的來源。尼爾聽見了心跳，z的呼吸咫尺可聞，他發(fā)現(xiàn)自己枕在z的胸口。z見他睜眼，甩開他跳下床去，尼爾問他怎么了，z喊著要去廁所。尼爾笑著搖了搖頭，叫他下次不用等自己醒來。他挪到床沿伸手撈了撈，那盒子還在。

天氣晴朗，時刻尚早，z問尼爾要不要跟他去打獵。新雪清晰地暴露出動物的行蹤，他們運氣不錯，撞見一頭迷失的小鹿。尼爾本想阻止他。z舔了舔嘴唇，扣住扳機的手指緩緩下壓，眼裏閃著興奮的火花。尼爾沒有出聲，看著小鹿倒下。z塞給他一把獵刀叫他和自己一起剝皮，問尼爾知道怎么做鹿肉嗎。尼爾說自己有經(jīng)驗，z將肉塊交給他，說自己要去鎮(zhèn)上一趟，把之前打獵所得的皮毛一起賣掉。尼爾告訴他捕獵所得的皮毛交易會惹來麻煩，z說自有辦法。

尼爾聽著汽車引擎漸漸遠去，小屋重歸寂靜。浸泡著醬汁的鹿肉在烤箱裏低溫慢慢煨著，他深吸一口氣，拿出床底的糖盒。筆記本封面是仿皮革制的，邊角磨損得露出了裏面的硬紙板，背脊有一個可插原子筆的管狀皮套。紙張因受潮而發(fā)皺，墨水稍稍暈開。

第一頁的日期在十年前，尼爾從言語間猜測出這是西蒙在發(fā)現(xiàn)z開始虐殺小動物時寫的。從另一個人的描述中窺探z的行為根源為時過早，他還沒做好準備。但西蒙的筆跡已牢牢粘住了他的視線：“我不知道扎克瑞怎么了，他父母可能有精神疾病，我希望沒有傳給他......”下一頁西蒙寫自己又處理了一具家貓的尸體。“我托人尋找他的母親，我希望很快有回音。”

西蒙通過調(diào)查了解到z的母親用孩子敲了一大筆錢后繼續(xù)以賣身為業(yè)，沒過一兩年便因心臟驟停而死。西蒙委托的私家偵探說那個妓女死前一直在嗑藥，似乎是從皮條客那裏染上的壞習(xí)慣，曾經(jīng)認識她的妓女告訴偵探“莉莎是因為搞到了錢才開始猛嗑藥的。”沒有明確的證據(jù)表明z的母親有精神問題。西蒙在日記裏提到“尼爾輕浮、暴躁，但我并不覺得他有毛病。”

尼爾繼續(xù)往下翻，日期隔了一周多，六月二十九日：“我在干活時看見了尼爾，他正在警車裏巡查。我還以為他會去他父母的公司或者從政什么的，我聽他講過，克拉斯科夫婦希望他當(dāng)律師。我想過上前問他是否還記得我，請求他的幫助。扎克瑞的問題可能需要治療。”尼爾猜測日期空白的那幾天西蒙是去“干活兒”了。西蒙寫自己躲在后院附近，看見z是怎樣誘騙來鄰居家的寵物，把它們開膛破腹，z知道埋多深才能掩蓋尸體腐敗的異味，西蒙想他可能是從書或者電視裏學(xué)來的。西蒙觀察了幾天，認為把z送進治療機構(gòu)不是辦法，他決定自己處理z的問題。“他會被終身關(guān)在精神病院，被當(dāng)成動物裏的熊貓一樣看守。我不能、我得自己想辦法。”你該來找我的，尼爾默默想，你該早點把他還給我的。

“他還太小，我覺得應(yīng)該慢慢來。”西蒙寫自己在后院屋檐下秘密安裝了攝像頭，他工作回來檢查錄像，看z有沒有繼續(xù)殘害動物的行為。他處理掉后院埋的動物尸體，懲罰z不許吃飯喝水，叫他面壁站著，一連幾小時。西蒙本人是新教徒，他站在z身后念經(jīng)文給他聽，那是他挑出來的約翰福音裏他認為不錯的一段：“我們?nèi)舯舜讼鄲郏窬妥≡谖覀冄Y面，他的心在我們裏面得以完全了......”z聽著他的話，面對墻咯咯笑。西蒙問他笑什么，z說我感覺不到愛，那些小動物并不愛我。“他說畜生是無知無覺的，我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這樣想，我告訴他如果你對所有生物都抱有善意，它們也會以善意回報你。扎克瑞說他感覺不到。我問他你感覺不到周圍的人對你有善意嗎？艾瑪不是總在你放學(xué)后帶你去她家坐一會兒，給你零食嗎，你為什么要傷害她深愛的貓咪？扎克瑞還是笑，他說我根本不明白。我不知道如何反應(yīng)，我不懂他在想什么，扎克瑞太奇怪了。我叫他繼續(xù)站著，直到他反省自己的錯誤。扎克瑞說他明天還要上學(xué)，繼續(xù)罰站會讓他在課上睡著，我......”字跡涂掉了一部分，紙上有幾個鋼筆尖戳破的小洞，尼爾猜艾瑪可能是住在他們隔壁的女人。涂抹掉的墨水劃痕后寫：“我讓他去睡覺，我明早會叫他起床，扎克瑞說了句很詭異的話，他說我身上有花朵腐爛的味道，很甜。”

西蒙覺得z可能察覺到了自己的工作內(nèi)容，z甚至透露出想要參與的傾向，西蒙在送z去專業(yè)機構(gòu)治療和自己設(shè)法矯正他的行為之間掙扎。這期間西蒙被雇傭去殺一個心理醫(yī)生，他從死人的書架上順走了幾本書。他不再叫z罰站，心平氣和與z談話，大部分時間是他在說，他讓z清空腦袋裏的想法，聽自己給他講怎樣與人為善的故事，z註意力不集中，故意打斷他的話。“我不該著急的，我為什么告訴他不要玩火？扎克瑞笑著說還有尿床和殘殺小動物，’都是反社會人格的特征。‘我說我只是希望他走上正確的道路，他推了我一把，說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跑了出去。”烤箱計時完畢，發(fā)出滴滴的警報聲。尼爾收起日記本，放回床下的糖盒。鹿肉已經(jīng)烤得有些焦糊，他削去了發(fā)黑的部分，氣味卻停留在食物表面。他從櫥柜裏翻出一只標著歐芹的調(diào)料瓶灑了些上去掩蓋糊味，盡可能把配菜切得漂亮些，打開窗戶通風(fēng)。半小時后z回來了，掏出紙袋裏的東西放進冰箱。尼爾嗅著空氣中的味道，焦糊味已經(jīng)變得很淡，他走到z身后吻了他的臉頰，說他很抱歉、晚餐不夠好，辨別他身上的氣味，他嗅到寒風(fēng)、卡車內(nèi)的暖氣和雜貨店種種商品摻雜在一起的混沌。z說沒關(guān)系。“你一定是單身太久了。”

尼爾坐在桌前切分肉塊，想著西蒙的日記。坐在他對面的z突然傾身湊近：“你猜我今天去鎮(zhèn)上看到什么了？”

尼爾吞下一口唾沫，控制住臉上的肌肉，抬眼看他：“我還以為你想說給我個驚喜。”

“我在商店看到電視裏的新聞了，報道了你的失蹤，還扯到了一點點你正在探查的案件。我覺得新聞在暗示你就是兇犯。z湊得更近，微微笑著：“還好我把你的東西拿出來得及時。我猜警方把你的屋子封鎖了。”

尼爾沒抬頭。“說人話。”他吞下一口鹿肉，覺得烤得太干了，哽得他喉嚨發(fā)澀。他見z用叉子戳著盤裏的肉，說烤盤裏還有醬汁，澆兩勺會讓肉的味道更濃郁。z不再提新聞。

“我覺得烤鹿肉裏加點肉桂會更好吃。西蒙以前就是這么給我做的。”

西蒙會陪你一起去打獵、對視著小鹿的眼睛割斷它的喉管嗎？你不是說他認為殺害動物和殺害人沒有區(qū)別嗎？尼爾在問題冒出喉頭之前吞下，他抬起頭看著z的眼睛。“西蒙會做什么給你吃？”

“你要食譜嗎？我不知道燒掉沒有，我把西蒙的大部分東西都燒掉了。”

尼爾夾了塊鹿肉放到z的盤子裏，說他母親的食譜裏有些菜他還記得。“你可以嘗試些新東西。”

z站起來越過桌子吻尼爾，嘴角的食物碎屑蹭到了他臉上，說起自己在鎮(zhèn)上賣皮子的事，商店的人說現(xiàn)金不夠，剩余的給他折成了新鮮蔬菜和一瓶蘋果白蘭地。“今晚我們可以喝一點。”

尼爾回吻他，舌尖卷走他唇邊的醬汁。z知道他是答應(yīng)了，瞥了眼他盤子中的殘渣，飛快撤掉餐具。尼爾叫他把剩余的烤鹿肉放進冰箱，z粘在他身邊不愿離開半步，尼爾說自己還得洗盤子，z說自己不介意，不時啄吻一下他的脖子。

z拿出兩只杯子分別倒了些白蘭地，抱著尼爾的手臂拖到沙發(fā)邊，攤開了另一本相冊。“昨天沒有看完相冊，今天繼續(xù)看吧？”相冊內(nèi)容和昨天那本大同小異，鄰居家的圣伯納犬“鴨舌帽”沒有再出現(xiàn)，z評價克拉斯科老宅門前草地家庭合照裏衣飾完美的克拉斯科夫婦：“假正經(jīng)。”他問尼爾克拉斯科這個姓氏是哪個國家的，聽上去很有斯拉夫民族的味道，尼爾說他父親祖上是波蘭籍猶太人，但他父親是個非典型猶太人，在婚姻對象的選擇上也很非典型。尼爾主動翻到下一頁，看到圣誕晚餐的合照，又翻過一頁。畢業(yè)合照尺寸太大，加了塑封，豎放著用別針固定住兩側(cè)，尼爾給z指出警校畢業(yè)合照中的哪些人后來成為了他的同事。他參軍時的照片不在這本相冊裏，令他松了口氣。身著警服的合照中，尼爾指著壓縮成指甲蓋大小的人臉說這三個和他同期的巡警一個去了失蹤人口調(diào)查局，一個去了風(fēng)化組，另一個和自己一樣負責(zé)兇殺案，幾年前調(diào)去了鄰近的貝城。那瓶波本威士忌就是在失蹤人口調(diào)查局工作的同學(xué)寄來的，因為尼爾每年圣誕節(jié)都會給他寄禮物和支票，拜托他打聽一個叫西蒙·萊茵威爾的人的下落，留意人口販賣案中獲救的藍眼兒童。

“你一直有在找我嗎？”

尼爾說是的。“我從來沒放棄過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