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一會兒，殿外作樂鳴鞭，是皇上親臨了！

方長庚跟著眾人行三跪九叩禮，起身后聽昭武帝講話。

其實就是鼓勵一下考生，說自己多么體恤你們巴拉巴拉，沒什么內(nèi)容，但昭武帝是個牛人，這么三兩句就讓絕大部分人對其心生敬仰之情，還有貢生感動地涕泗橫流發(fā)出吸鼻涕聲，還是有些尷尬的。

方長庚沒膽偷窺圣上天顏，只覺得這聲音相當洪亮有力，實在不像是一個六十多的老人啊……

沒耽誤多少時間，昭武帝就吩咐一旁的內(nèi)閣首輔高淵開始殿試。除了六部大臣和禮部官員，其余人一并退場，至于皇帝留不留全憑他樂意，不過照今天來看，他應(yīng)該是要在這兒監(jiān)考了。

貢生們按照次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因為容納不了三百人，排名在后面的不得不在殿外考試，幸而今天是陰天，沒太陽也沒雨，不然就傻眼了。

坐好后就等禮部官員分發(fā)試題冊。

一共四道題，要在天黑之前做完，每道題至少一千字以上，時間非常緊張。

方長庚也覺得很郁悶，這么多題，想要好好思考又能保證卷面干凈整潔實在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這個時候做得快才具備了最大的優(yōu)勢，還好他每天練字，手速感人，至少可以保證不會因為這個拖累他的成績。

四道題也有難易之分，最后一道是關(guān)鍵，方長庚盡量擠壓時間在午飯之前做完了前面三道，然后狼吞虎咽地吃完三個饅頭，開始看第四道題。

光是題目就足足有四五百字，看得方長庚頭昏腦漲，非得緩一緩才能繼續(xù)往下看。

“皇帝制曰：朕祇舉丕圖，究惟化理，欲追三代，不可不求定論焉。夫三代之王天下，必有紀綱法度，然后可以治。而議者乃謂三代之治，在道不在法，豈法無所用乎？圣……夫法不徒行，名不茍立，古之人必有處乎此者，而后世獲效之不同如彼，何也……”

翻譯一下，大致是要論證道與法的關(guān)系，算是一道中規(guī)中矩的題，很難答出錯，同樣也難以答得出彩。

方長庚本想另辟蹊徑，讓文章有亮點，但思索了近半個時辰，想到圣訓，想到宣子昂的遭遇，想到顧尚仁叮囑他的話，再想到昭武帝的年紀以及近年的行事風格，方長庚只想到一個詞——“穩(wěn)中求進”。

不得不說，昭武帝的幾個兒子沒有一個比得上他雄才大略，在昭武帝壯年時期，他是一個公認的激進派，大刀闊斧地改革，治貪腐，修法典，后來甚至開放一個埠口與洋人通商，讓他的兒子們學外語……每一件都讓天下人驚掉下巴之后佩服其高瞻遠矚，膽識過人。

但他的后代不太給力，昭武帝不得不為這個王朝構(gòu)筑更加堅實的壁壘，讓他二十多年來的成果保留得更久一些。

打定了主意，方長庚將思路捋順了一遍，簡單列了個提綱，然后開始在草稿紙上寫。

“臣對：臣聞人君之治天下，有體焉，有用焉。體者何？道是也。用者何？法是也。道原于天而不可易，所以根抵乎法者也?！钡罏轶w為綱，法為用為目。要使國家達到大治，道與法二者缺一不可，這是文章主旨。

“……欽惟皇帝陛下，睿智聰明，根于天性，寬仁莊敬，見于躬行……涵養(yǎng)深而天理明，歷閱久而世故熟……”夸皇帝幾句。

“臣請先以家喻之。今有矩室焉，父慈而子孝，夫義而婦聽，其家道正矣……”以家法為例，由家引申至治理國家，道法并重，管理國家當以上至下。

之后方長庚運用大量的歷史事實來闡述道與法二者并用的重要性。例如漢后宋諸朝之所以不能比隆于唐虞三代，是因為他們未將過與法并重之故。至于當朝，“大誥申明五常之義。律令詳著萬法之條，養(yǎng)民有田，足國有斌，御暴有兵，禁奸有刑，大綱畢正，萬目具舉“，已達大治之征。若皇上還想探求道之“精微之蘊”，法之“制作之詳”，則全在于皇上之一“心”耳，皇上若能“明諸心“，始終如一則今日之治完全可以超越唐虞三代。（引）

揮揮灑灑兩千余字，寫完之后方長庚的手已經(jīng)快握不住毛筆，手心都是汗。

剛松了一口氣，準備把草稿紙上的內(nèi)容比著蓑衣格謄抄到答題紙上，他陡然注意到身邊一道陰影，霎時出了一背冷汗。

余光下那抹衣擺分明是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的龍袍！

方長庚心里直打擺子，好在手還穩(wěn)當，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緊張似的，氣定神閑地將答題卷填滿。

身邊傳來一聲淡淡的“嗯”，若有似無，方長庚都懷疑自己是幻聽了。

這時一只拇指上戴著翠玉扳指，保養(yǎng)得很好但依舊能看出衰老痕跡的手伸到他眼前，翻到試題冊第一頁，上面有方長庚的姓名籍貫?zāi)挲g等各項信息。

方長庚覺得這個場景十分地熟悉，不就是以前監(jiān)考老師常干的事么？皇帝也有好奇心，翻翻你卷子怎么了？要防底下的官員們和考生勾結(jié)作弊，誰敢防皇帝？他手里掌握著天下人的命運，就是他點貢生最后一名為狀元，也沒人敢說一句不是。

這一刻，方長庚才對這個世界有了真實客觀的理解，眾生不平等，天大地大，皇帝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