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桿玉簫拜老者所奏，似有攝人心魄的魔力，聽得莫仇漸漸平靜下噪亂的心境。等一曲吹罷，白衣老者先開了口：“你就是莫仇吧，我等你很久了。”莫仇心生疑惑，仍不動聲色，答道：“晚輩正是莫仇，敢問前輩高姓？”此番對話實是莫仇生平頭一回用客氣的言語與人相談，說的自然也生疏的不是味了。

只見那老者并不答話，竟從蕭中抽出一把細劍來，將簫拋給了莫仇。莫仇仔細端詳這把玉簫，方才不覺得如何，此時放在手裏才見到簫身如此晶瑩剔透，感到一股沁心的涼意。翻轉過來，只見簫首赫然鐫刻著兩個磷光閃閃的小字，雖是細微，但莫仇卻瞪大了眼睛，再看看老者，他握緊了手中的劍。

“沒錯，我就是你找了這么多年的人。”老者說道。

“你就是無影？”

“難道不像么？”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要殺你，為何還要在這裏等我？”說這話時，莫仇已經握住了腰間的劍。

“因為你已經找了我這么多年，我可憐你。”

“你會為你無謂的憐憫及當年殺死我爹的行為付出代價的。”莫仇的聲調隨憤怒而漸漸升高。

“你要殺我，就來吧。”無影仍不緊不慢的說，“我就在這裏不動，領教你20年苦練的成果。當然你也可以現在逃跑。”

莫仇聽得這話，心中不知是喜是憂，當真無影劍法有多么精神奧妙，他也前所未見。但他醞釀了20年的仇恨，此刻卻容不得他多想，拔劍便出。

莫仇的劍術本已無與倫比，加之怒火中燒，使他出劍異常迅猛，不及爍目便可取人性命。怎奈劍到面門，被無影只輕輕的一撥劍鋒，便刺了個空。莫仇再回劍，銳花狂舞。無影抄劍飛身躍起，舞出盤旋劍陣，莫仇劍已到，註入內力的兵刃互擊之聲，顯得異常雄渾，白光閃爍成一片，只覺得映射的光芒耀眼，卻看不清二人手中交織的血刃如何。

雙劍互搏著，都只在試探，尋找對手的空檔。莫仇一個不慎，踉蹌的退了一步。無影卻步抽劍，穩穩的向前挺進，莫仇忙急轉回身，不料那尖銳的無影劍還是劃破了他的衣袖。血順著手臂“滴答滴答”的淌下，傷口痛得發熱，莫仇心中驚魂未定，他此刻方知無影劍法絕非浪得虛名，甚至在與他過招之后，才知道一根長劍還可以這樣殺人。

安下心神，倒運真氣，封住傷口，莫仇又擺開了陣勢。此刻他真的不知道，如何能勝過這如劍神般的無影，他眼神裏的傲慢，都刺痛者莫仇骨子裏的仇恨。

莫仇握緊劍柄，指骨間“咯咯”做響。發足急奔，左突右閃，圍繞著無影花白的長袍轉起圈子。行云流水的步法，飄逸自然卻又迅如雷電，無影競也一時捉莫不到他的身法。這一套自成一派的步法，是多年間在高山密林中融會禽獸奔跑之法所創，稱之為“五禽戲”。此時方顯神威。移動中因勢利導，在偷襲的招數下，竟將無影全然圍在劍圈之中，進退不得。

卻見無影被困在陣中，倒不慌不忙。雙目垂下，雙掌合閉劍在正中，似調運周身奇經八脈之氣力，內力遍布全身，有如鐵甲般護身。莫仇正納悶時，忽聽無影猛然大喝一聲，騰空而起，雙掌劈開，手中之劍一閃，瞬時幻化成千萬只利刃，如落雨點般灑下。這一招正是百年前威震天下的神功：萬劍決。

紛飛的劍氣，閃電般迅猛刺下，奈何莫仇輕功勝于云中之鶴，卻也對這多如牛毛的劍雨束手無策。急急閃過一些，怎奈中萬劍決這等奇功之人非死即傷，決計沒有無損之理。劍氣愈發多而稠密。腿上中了一招，正欲回身反擊，此時肩上、腹上、背上一陣陣襲來的劇痛，使莫仇腹背受敵。萬劍穿身之苦奇痛，向前奔了幾步，便翻倒在地。

莫仇周身傷痕累累，劇痛難熬。無影把劍收回簫中，慢慢踱到莫仇面前：“年輕人，你的劍法只是粗通皮毛而已啊。”莫仇此時并不答話，心中其實已默許。他望著這空靈境地，環抱的青山，飄浮的白云，身前俯視自己的無影，不禁長嘆一聲。

忽然遠方破空傳來一曲清脆的琴聲，悠揚悅耳。莫仇此刻已敗，心中坦蕩蕩，便循聲望去。不想，無影此時竟坐在巨石上吹起簫與之同奏。琴簫之聲，宛如天籟之音，似是蛻去塵霧，洗去雜亂。莫仇此刻猛然瞧見，無影吹簫時，竟全然忘記自己并非以死，竟背對著他。莫仇心知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不想剛剛挪動了一下手指，便鎮痛了一下，卻驚喜的發現劍竟落在手邊不遠之處。莫仇逐漸輕聲爬起身來，琴簫之音猶清澈回響于耳，他輕巧的越了幾步，便拿到了劍。此時無影仍全然不知。

莫仇此時心中已抱必死之念，周身劇痛倒也不覺怎樣了。他匯聚起內力，施展五禽戲之步法，躡腳而奔。正當一個那二人奏響下一個強拍，莫仇之劍便穿膛而入。簫聲嘎然而止，鮮血瞬時涌出，殷透了花白的長袍。莫仇此時心中大快，卻聽“轟”的一聲劍已被生生震成幾段，自己只握了個手柄而已。無影剎那間回身雙掌齊出，“砰”的一下打在莫仇的胸口，立時便如稻草般飛出十米開外，嘔血無數。中了這一掌后，莫仇的目光開始渙散，只遠遠恍忽的看見白衣無影倒在一片紅色血泊之中，耳畔蕭瑟的琴聲纏綿不斷。

不知是飄浮在云間抑或霧裏，聽著渾然在耳的唱音：

劍在旁，人去遠，燭波槳影漣漪裏，何處覓夕陽。

當從昏迷中醒來，莫仇打量著周圍。自己不知怎么的躺在了一張干凈的床上，躺在一間寬敞明亮的木屋裏。陳設布置顯然是個女孩子的閨房，透光斜開的窗口，外面一波一波的綠意襲來，真是曲徑通幽的綠竹小巷。

稍微動了一下欲起身，不料周身筋骨奇痛，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莫仇靜靜的躺在床上，回憶起了這些在自己昏迷后一切的經過，他只朦朧的記得無影倒在自己的劍下，而他在被震開后也不省人事。其中的原委曲折，及自己是如何到這裏來的，便一概不知了。莫仇此刻心中又涌現出無影倒下時的表情，冷酷而孤傲，卻也再看不到。莫仇心裏不禁為大仇得抱而倍感慰藉。此番諸多事情思緒良久，不覺又漸漸睡去。

再次清醒時，未睜眼，一股清新的香氣便撲鼻而來。朦朧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坐在鏡前梳理長發。目光移到鏡上，不瞧這兩對明眸此時不期而遇，莫仇瞧見那女子鏡中映射的容貌，稱之沈魚落雁、閉月羞花并不過分。

女子嫣然一笑，轉回身來。此時莫仇才得以正面觀察這個她。生得一副好俊俏的面孔，果真是唇如點朱、齒若編貝、目似朗星、發甚纖絲，好一個劍眉星目的佳麗。

那女子并不介意莫仇盯著自己，只冷冷淡淡的說了一句：“你好好躺著，我既然救了你，就不希望你現在死。”莫仇原本心中打起無數個問號，卻都被這一盆冷水硬噎了回去。那女子轉過身去繼續梳著頭。

莫仇就一直躺著，靜靜的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女子。或許是驚嘆她的容貌，激發了莫仇多年劍客生涯中本已遺忘的男兒本色。她終于梳好頭發，用一根玉簪束好。那女子起身拿起一壺湯藥，坐到了莫仇的床邊。她舀出一勺熱氣騰騰的藥液，在嘴邊吹了一吹，伏身送到了莫仇的唇邊。就這樣一次一次湯藥經過那女子的吹拂，沾染上了清新的香味，一次一次的送入莫仇口中，流入他干渴的咽喉。他看得更近，那冰清玉潔的臉龐，莫仇此刻只是覺得：

她真的好美。

數日的調養生息后，莫仇漸漸可以下床走動。這些日子女子對莫仇只是照顧，并無任何言語，莫仇原也是極內斂之人，也就不覺如何乏味，僅是在肌膚接觸之間心潮涌起莫名的沖動。那女子閑暇坐在林中光線最亮敞的地方靜靜撫琴，莫仇也坐在綠竹巷的一角，聆聽琴聲，聆聽寂寞，聆聽玉指與琴弦碰撞的旋律。

林中療養半月有余，莫仇的傷已基本無礙。那女子并不留他，也不趕他走。十多日零零的幾句對話屈指可數。兩人處在微妙的變化當中，只有在飯時，偶爾相對一笑，看到她的臉，莫仇感覺到心頭翻騰緒涌，只是笑的那一刻：她真的好美。

曾經有一夜，月明如玉璞。她們背靠著背，坐在山崗，遙數桂花零落，竟看皎潔星漢。之間并沒有太多言語，莫仇的心早就不在月上，他看著那女孩，滿足心中貯藏的期待。那女子也不知什么時候轉過來，他們就互相看著，借著月光、星光，撒下銀白，凝成睫毛上晶瑩的露珠。那根玉簪在月光下，綻放著一種冷冷的光彩。從萬花叢中拮取一朵最美的鮮花，插在她的鬢角，只是感嘆花不漸艷，她真的好美。

那時她說，我叫絕命。

莫仇徹夜未眠，她知道絕命意味著什么，她是20年前傳說中的女神，是無影的同伴。多年來磨礪出的警覺感告訴他，待在絕命的溫柔鄉裏，不會安息的。可是，他抗拒不了，她的眼神，冷冷的吸引人的，像莫仇心愛的劍。

一起打獵。他們一起去過很多次了，經常能嘗到一些山雞野兔之類的新鮮。莫仇說山裏有毒蛇，絕命說我不怕，因為有你在。可是那一次真的發生了。他們在追逐一只罕見的六尾狐時，絕命的腳扭傷了，跌倒在地上，一條花蛇的獠牙狠狠的咬在她的玉腿上。溫暖的血液如涓涓細流，擦過肌膚，傷口泛起黑色的液體混雜著血色，顯然是劇毒。絕命說屋子裏有藥，莫仇說毒不吸出來就完了。

當莫仇火熱的唇碰到絕命冰冷的玉肌，親吻著冰雪交融之感。他試探性的摩擦著，再大口大口在黑色的傷口上吮吸著，暗綠色的毒汁一滴一滴的從肌膚中溢出，吸進莫仇的嘴裏，再被吐出，落灑一片。就這樣一遍一遍的重覆著，莫仇的臉漸漸被毒濾成褐色，而絕命凈白的肌膚也漸漸恢覆了紅潤的血色，當把最后一口毒吸干，莫仇長噓了一口氣。

此刻的絕命，不知她水汪汪的明眸又在想著些什么，看著莫仇臉頰順著流下的汗珠，不自禁的掏出一方素帕，坐下為他拭干。她一遍一遍的擦著，一次一次的四目相視而脈脈，她感覺到莫仇的臉熱得發燙，自己的心也怦怦的跳，凝望他的眼，捧起她的臉，嘴角殘留的血跡，潤和著，忽地緊緊擁在一起。

這柔絲般的黑發貼在莫仇的唇邊。她的腰真的好纖細，擁在懷裏就像是一件軟軟的花襖。莫仇猛烈的心跳撞擊著她，互相急促的氣息同時侵襲著對方，顫抖著。她的手就從莫仇的腋下抱過去，摟得很緊。幾乎是出于本能地將他的唇含住她的耳垂，一股股柔波擊得莫仇一片空白。唇邊順著她的耳背順著她的嫩頸吻下來，最后含著她的下巴。她就仰著臉，閉著眼，長長的睫毛懸著些許露珠。她的唇淡淡地抹了紫玫瑰色的幾筆，鮮翠欲滴。下唇稍稍抿起，閃著撩人的光彩。吻著她的唇，就算是個多偉大的英雄也被徹徹底底的征服了。慢慢合上眼，仿佛抱著絕命坐上如歌的行板，穿梭在茫茫夜色中又隨風而去。他的鼻尖摩挲著她，氣息交織在一起。她的舌尖調皮地鉆過來，在莫仇粗曠的唇邊撫幾下又消失了。這如天仙般的女人的唇，變得濕滑，妖嫩，吻她就像吮著沁人心脾的甘露。她的淚珠滾落下來，于是又像親吻晨霧中的玫瑰，晶瑩的露珠弄濕了他的臉頰。她輕輕地咬住了他的舌尖，莫仇倒吸一口涼氣，輕易將她的唇連同她的舌尖吸吮過來。心兒狂跳，想躍出心房。她的手抱得更緊，有些呼吸不暢。莫仇牢牢挽住她的腰，不讓她的柔弱身子滑落。另一只手就從她的肩搭過去，托起她的背。這積蓄多時的不可訴說的思念，終于默契地化成了深情一吻，凝固了。

天邊夕陽的虹彩渲染上柔情漣漪的浪漫，就在這天邊地角，四面八方激蕩的風，浮動起縷縷迷人的發絲，唱道：劍在旁，人去遠，燭波槳影漣漪裏，何處覓夕陽。

此后每一天不再沈悶，他們突破了局限，情意升濃。花前月下，鶯鶯私語。蘭麝散幽齋，軟玉溫香抱滿懷。莫仇醉了，絕命的溫柔攪亂了他，也填補了他生命的空白。

黃昏的時候，絕命說，我們來比劍。

莫仇一年未使劍了，再看到那昔日引以為伴的朋友，不禁悵然若失。劍還是冷的，只是不知當年的感覺還在不在。絕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