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她。她有一張好看鵝蛋臉，肌膚白皙，如玉，沒有一點的瑕疵。臉上的五官極為精致，一一長得像媽媽，她媽媽那時候就是電臺小有名氣的美人。當(dāng)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整個人就像是有光彩的，熠熠發(fā)光的。在她的眼睛裏，流動著一股神彩，像是山坳裏流動的一道清泉，晶瑩而剔透。

可是后來，這道清泉漸漸干枯了，有時候她望著他的時候，他甚至?xí)X得一陣陣像被刀刺到的心痛。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他，他是那個罪魁禍?zhǔn)祝豢绅埶〉淖锟準(zhǔn)住?

他那樣的傷了她的心，其實他自己又何曾不是被傷到了？可是誰又會懂他的苦？很多痛楚他無處傾訴，只能往肚子裏埋，深深地埋進(jìn)去，埋成腐爛，到老到死。

他以為一切都不會改變，他還一直在她身邊。這一切都是他以為，現(xiàn)在看來，原來是他自以為是。原來她并不這樣想。

他永遠(yuǎn)記得，當(dāng)她知道他跟鄭海諾已經(jīng)登記結(jié)婚的時候，看他的眼神。那道清泉再也不是清泉了，只有絕望，唯有絕望。她望著他，很久說不出話來，后來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幾個字：“你好！你好！”

其實那個時候他就后悔了，可是沒有辦法了，后悔也沒有用了。一切都太晚了！可是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她，從來沒有。他一直都在，不管是人還是心，一直都在她身邊。可是一切都變了，她不再沖著他甜甜撒嬌，不再膩在他身邊。她完全像是變了個人，過去那個活潑的朱一一不見了，接二連三的打擊完全把她給擊垮了，她先是失去雙親，又失去愛人。

那段時間，時豈陌晚上都不敢睡覺，怕自己一閉上眼睛，她就會從樓上跳下去。她蹲在墻角，他過去的時候，她就用絕望的眼神看著他，用絕望的聲音對他說：“我哪怕成為野鬼成為孤魂，也要飄蕩在你的身邊。”

可她還是挺過來了，但是他變成了姐夫，雖然他一直在，但是她很多時候無視他，甚至把他當(dāng)成外人。她的心筑起一道墻來，將他圍在墻外，不許他進(jìn)來，哪怕只是探進(jìn)一個頭來。她就警覺地豎起渾身的毛孔，用她絕望的眼神將他頂了回去。

她更是學(xué)會了用惡毒的語言去攻擊他，將他傷得體無完膚，冷嘲熱諷成了她最喜歡的菜。可是不怪她，全是他自己的自作自受。

時豈陌從來沒有睡過這么長的午覺，好像做了個夢，夢裏有她的臉，睜著一雙光彩熠熠的眼睛看著他，流光溢彩。好像有無數(shù)的鮮花在夢裏綻放，紅的、黃的、紫的，無數(shù)的鮮艷到極處的顏色，瀲滟滟，美麗到像是到了天堂。

天堂？時豈陌忽然就笑了，在夢裏笑起來。天堂這個地方，果真是只有鮮花，只有微笑。從此以后，他就要跟她在天堂這個地方無憂無慮活著。

沒有淚水沒有憂愁沒有離別沒有痛恨，沒有要對方命的竭斯底裏。

可是她，她在哪裏呢？時豈陌一下就驚醒過來，一下睜開眼睛，果然，朱一一不在床上！他幾乎嚇出了一身冷汗，驚叫道：“一一！”可是房間裏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他。

他以極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出來一看，房間裏沒有人。他心跳加快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又叫了一聲：“一一！”

陽臺上有劈劈啪啪的聲音，他一個箭步，打開門，一眼就看到了她。他不由就松了口氣，埋怨道：“我叫你半天怎么不應(yīng)一聲？”

朱一一正蹲在地上，沒有理他，連頭都沒有回。他在她身邊蹲下去。看見她正在往一個小小的花盆裏，用她那個小小的鏟子填泥土。泥土填好后，她拿起放在一邊的一個小袋子，大概是花的種子，一顆顆小心的放在泥土裏。

他小聲問她：“這是什么？”

她搬了另一個花盆過來，又開始弄土。邊弄邊告訴他：“鳳仙花，春天播種的花。”他“哦”了一聲，順勢從墻邊搬了一張小椅子過來，坐下來看著她弄。她忽然說道：“哥哥你還記不記得以前老房子前面那個花壇裏，每到春天，開著各種各樣顏色的好看的花兒？”

時豈陌努力想了想，終于想起來：“哦，好像是有，那時候你跟阿姨整天在那裏搗騰，所以花壇裏總是開滿各種各樣漂亮的花兒。”

“我媽說，等鳳仙花長大的時候，開了花，就可以用來當(dāng)指甲油，而且是純天然的。她說等我嫁人的時候，就給我的十個指甲都涂上鳳仙花的汁，讓我做個漂漂亮亮的新娘。她說那是世界上最好的指甲油。”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可是她沒有等來我嫁人的那一天。”

他從后面看著她小小的消瘦的背影，心裏有些不忍，忽然就脫口而出：“好，那我娶你！”她忽然像被電擊了一下，手停下來，一動不動蹲在那兒，半天沒有動。像是風(fēng)干石化了一樣。他忍不住想伸出手去，用自己的手將她小小的肩膀摟在懷裏。可是她忽然“嘩啦”一聲站起來，手上拿著的小鏟子應(yīng)聲掉在地上，上面還粘著些泥，泥土掉了一地。

她從他的身邊經(jīng)過，目不斜視，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回到自己的臥室裏，“啪”的一聲，將門給關(guān)上了。

時豈陌默默拿起她掉在地上的鏟子，學(xué)著她剛才那樣，一小鏟一小鏟將泥土從一個袋子裏鏟到花盆裏去。他不知道她這些泥土是哪裏弄過來的，有滿滿一大袋。

然后將種子放在土上面，再鋪一層薄薄的土。

都弄好后，他將花盆，連同她先前種好的那些，放在陽光能照射得到的地方。他看著就發(fā)起了呆。他忽然間就覺得，等待花開，就是心裏有一份希望在恣意生長。終有一天，希望會破土而出，成花成葉，開滿整個花盆。

他忽然就高興起來，是啊，希望！斯嘉麗說：“新的一天就是希望！”只要有希望，還懼怕什么？有什么是好懼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