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和楊不悔萬里西來,形影相依,突然分手,甚感黯然,但想到終于能不負紀曉芙所托,將她女兒送往楊逍手中,又不禁欣慰。悄立半晌,怕再和何太沖、班淑嫻等昆侖派諸人碰面,便往山深處走去。
如此行了十余日,臂傷漸愈,可是在昆侖山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再也找不到出山的途徑。這日走了半天,坐在一堆亂石上休息,忽聽西北方傳來一陣犬吠之聲,聽聲音竟有十余頭之多。犬吠聲越來越近,似是追逐甚么野獸。
犬吠聲中,一只小猴子急奔而來,后股上帶了一枝短箭。那猴兒奔到數(shù)丈外,打了個滾,它股上中箭之后,不能竄高上樹,這時筋疲力竭,再也爬不起來。張無忌走過去一看,猴兒目光中露出乞憐和恐懼的神色。張無忌觸動心事:“我被昆侖派眾人追逐,正和你一般狼狽。”于是抱起猴兒,輕輕拔下短箭,從懷中取出草藥來,敷上箭傷的傷口。便在此時,犬吠聲已響到近處,張無忌拉開衣襟,將猴兒放入懷中,只聽得汪汪汪幾聲急吠,十余頭身高齒利的獵犬已將他團團圍住。眾獵犬嗅得到猴兒的氣息,張牙舞爪的發(fā)威,一時還不敢撲將上來。張無忌見這些惡犬露出白森森的長牙,神態(tài)兇狠,心中害怕,知道只要將懷中的猴兒擲出,群犬自會撲擊猴兒,不再和自己為難。但他自幼受父親教誨,事事以俠義為重,雖對一頭野獸也不肯相負,當即縱身從群犬頭頂飛躍而過,邁開步子急奔。群犬胡胡狂吠追來。獵犬奔跑何等迅速,張無忌只逃出十余丈,就被追上,只覺腿上一痛,已被一頭猛犬咬中,牢牢不放。他急忙回身一掌,擊在那頭獵犬頭頂,這一掌出盡了全力,竟將那頭獵犬打得翻了個筋斗,昏暈過去。其余獵犬蜂擁撲上。張無忌拳打足踢,奮力抵抗。他臂傷未曾痊愈,左臂不能轉(zhuǎn)動,不久便被一頭惡犬咬住了左手,四面八方群犬撲上亂咬,頭臉肩背到處被群犬利齒咬中,駭惶失措之際,隱隱似聽得幾聲清脆嬌嫩的呼叱,但聲音好像十分遙遠,他眼前一黑,便甚么都不知道了。
昏迷之中,似見無數(shù)豺狼虎豹不住的在咬他身體,他要張口大叫,卻叫不出半點聲音,只聽得有人說道:“退了燒啦,或許死不了。”張無忌睜開眼來,先看到一點昏黃的燈火,發(fā)覺自己睡在一間小室之中,一個中年漢子站在身前。張無忌道:“大……大叔……我怎……”只說了這幾個字,猛覺全身火燙般疼痛,這才慢慢想起,自己曾被一群惡大圍著狂咬。那漢子道:“小子,算你命大,死不了,怎樣?肚餓么?”張無忌道:“我……我在哪里?”各處傷口同時劇痛,又暈了過去。待得第二次醒來,那中年漢子已不在室中。張無忌想:“我明明活不長久了,何以又要受這許多折磨?”低下頭來,見胸前項頸、手臂大腿,到處都縛滿了布帶,一陣藥草氣息撲鼻,原來已有人在他傷處敷了傷藥。從藥草的氣息之中,知替他敷藥那人于治傷一道所知甚淺,藥物之中是杏仁、馬前子、防風、南星諸味藥物,這些藥若是治瘋?cè)糜诎味荆哽`效,但咬他的并非瘋狗,他是筋骨肌肉受損而非中毒,藥不對癥,反而多增痛楚。他無力起床,挨到天明,那中年漢子又來看他。張無忌道:“大叔,多謝你救我。”那雙子冷冷的道:“這兒是紅梅山莊,我們小姐救你來的。你肚餓了罷?”說著出去端了一碗熱粥進來。張無忌喝了幾口,但覺胸口煩惡,頭暈?zāi)垦#愠圆幌铝恕R恢碧闪税颂欤琶銖娖鸫玻_下虛飄飄的沒一點力氣,他自知失血過多,一時不易復(fù)元。那漢子每日跟他送飯換藥,雖然神色間顯得頗為厭煩,但張無忌還是十分感激,只是見他不喜說話,縱有滿腹疑問,卻不敢多問。這天見他拿來的仍是防風、南星之類藥物搗爛的藥糊,張開忌忍不住道:“大叔,這些藥不大對癥,勞你駕給我換幾味成不成?”那漢子翻著一對白眼,向他瞧了半天,才道:“老爺開的藥方,還能錯得了么?你說藥不對癥,怎地也將你死人治活了?真是的,小孩子家胡言亂語,我們老爺聽到了就算不見怪,可是你也不能太過不識好歹啊。”說著將藥糊在他傷口上敷下。張無忌只有苦笑。那漢子道:“我瞧你身上的傷也大好了,該去向老爺、太太、小姐磕幾個頭,叩謝救命之恩。”張無忌道:“那是該當?shù)模笫澹埬泐I(lǐng)我去。”
那漢子領(lǐng)著他出了小室,經(jīng)過一條長廊,又穿過兩進廳堂,來到一座暖閣之中。此時已屆初冬,昆侖一帶早已極為寒冷,暖閣中卻溫暖如春,可又不見何處生著炭火,但見閣中陳設(shè)輝煌燦爛,榻上椅上都鋪著錦緞軟墊。張無忌一生從未見過這等富麗舒適的所在,自顧衣衫污損,站在這豪華的暖閣中實是大不相稱,不由得自慚形穢。
暖閣中無人在內(nèi),那漢子臉上的神色卻極為恭謹,躬身稟道:“那給狗兒咬傷的小子好了,來向老爺太太叩頭道謝。”說了這幾句話后,垂手站著,連透氣也不敢使勁。過了好一會,只見屏風后面走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來,向張無忌斜睨了一眼,發(fā)話道:“喬福,你也是的,怎么把他帶到這里?他身上臭蟲虱子跳了下來,那怎么辦啊?”喬福應(yīng)道:“是,是!”張無忌本已局促不安,這時更羞得滿臉通紅,他除了身上一套衣衫之外,并無替換衣服,確是生滿了虱子跳蚤,心想這位小姐說得半點不錯。但見她一張鵝蛋臉,烏絲垂肩,身上穿的不知是甚么綾羅綢緞,閃閃發(fā)光、腕上戴著金鐲,這等裝飾華貴的小姐,他也從來沒有見過,心想:“我被群犬圍攻之時,依稀聽得有個女子的聲音喝止。那位喬福大叔又說,是他小姐救了我的,我理當叩謝才是。”于是跪下磕頭,說道:“多謝小姐搭救,我終身不敢忘了大恩。”
那少女一愕,突然間格格嬌笑起來,說道:“喬福,喬福,你怎么啦?你作弄這傻小子,是不是?”喬福笑道:“小鳳姊姊,這傻小子就是向你磕幾個頭,你也不是受不起啊。這傻小子沒見過世面,見了你當是小姐啦!可是話得說回來,咱們家里的丫鬟大姐,原比人家的千金小姐還尊貴些。”張無忌一驚,忙站起身來,心想:“糟糕!原來她是丫鬟,我可將她認作了小姐。”臉上又紅又白,尷尬非常。
小鳳忍著笑,向張無忌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臉上身上血污未除,咬傷處裹滿了布條,自知極是穢臭難看,恨不得地下有洞便鉆了進去。小鳳舉袖掩鼻道:“老爺太太正有事呢,不用磕頭了,去見見小姐罷。”說著遠遠繞開張無忌,當先領(lǐng)路,唯恐他身上的虱子臭蟲跳到了自己身上。張無忌隨在小鳳和喬福之后,一路上見到的婢仆家人個個衣飾華貴,所經(jīng)屋宇樓閣無不精致極麗。他十歲以前在冰火島,此后數(shù)年,一半在武當山,一半在蝴蝶谷,飲食起居均極簡樸,當真做夢也想不到世上有這等富豪人家。
走了好一會,來到一座大廳之外,只見廳上扁額寫著“靈獒營”三字。小鳳先走進廳去,過了一會,出來招手。喬福便帶著張無忌進廳。張無忌一踏進廳,便吃了一驚。但見三十余頭雄健猛惡的大犬,分成三排,蹲在地下,一個身穿純白狐裘的女郎坐在一張虎皮椅上,手執(zhí)皮鞭,喝道:“前將軍,咽喉!”一頭猛犬急縱而起,向站在墻邊的一個人咽喉中咬去。張無忌見了這等殘忍情景,忍不住“啊喲”一聲叫了出來,卻見那狗口中咬著一塊肉,踞地大嚼。他一定神,才看清楚那人原來是個皮制的假人,周身要害之處掛滿了肉塊。那女郎又喝道:“車騎將軍!小腹!”第二條猛犬竄上去便咬那個假人的小腹。這些猛犬竟是習(xí)練有素,應(yīng)聲咬人,部位絲毫不爽。張無忌一怔之下,立時認出,當日在山中狂咬自己的便是這些惡犬,再一回想,依稀記得那天喝止群犬的便是這女郎的聲音。他本來只道這小姐救了自己性命,此刻才知道自己所以受了這許多苦楚,原來全是出于她之所賜,忍不住怒氣填胸,心想:“罷了,罷了!她有惡犬相助,我也奈何她不得。早知如此,寧可死在荒山之中,也不在她家養(yǎng)傷。”撕下身上的繃帶布條,拋在地上,轉(zhuǎn)身便走。
喬福叫道:“喂,喂!你干甚么呀?這位便是小姐,還不上前磕頭?”張無忌怒道:“呸!我多謝她?咬傷我的惡犬,不是她養(yǎng)的么?”那女郎轉(zhuǎn)過頭來,見到他惱怒已極的模樣,微微一笑,招手道:“小兄弟,你過來。”
張無忌和她正面相對,胸口登時突突突的跳個不住,但見這女郎容顏嬌媚,又白又膩,斗然之間,他耳朵中嗡嗡作響,只覺背上發(fā)冷,手足忍不住輕輕顫抖,忙低下了頭,不敢看她,本來是全無血色的臉,驀地里漲得通紅。那女郎笑道:“你過來啊。”張無忌抬頭又瞧了她一眼,遇到她水汪汪的眼睛,心中只感一陣迷糊,身不由主的便慢慢走了過去。那女郎微笑道:“小兄弟,你惱了我啦,是不是呢?”張無忌在這群犬的爪牙之下吃了這許多苦頭,如何不惱?但這時站在她身前,只覺她吹氣如蘭,一陣陣幽香送了過來,幾欲昏暈,哪里還說得出這個“惱”字,當即搖頭道:“沒有!”那女郎道:“我姓朱,名叫九真,你呢?”張無忌道:“我叫張無忌。”朱九真道:“無忌,無忌!嗯,這名字高雅得很啊,小兄弟想來是位世家弟子了,喏,你坐在這里。”說著指一指身旁一張矮凳。張無忌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美貌女子驚心動魄的魔力,這時朱九真便叫他跳入火坑之中,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縱身跳下,聽她叫自己坐在她身畔,真是說不出的歡喜,當即畢恭畢敬的坐下。
小鳳和喬福見小姐對這個又臟又臭的小子居然如此垂青,都是大出意料之外。朱九真又嬌聲喝道:“折沖將軍!心口!”一只大狗縱身而出,向那假人咬去。可是那假人心口的肉塊已被別的狗咬去了,那狗便撕落那假人脅下的肉塊,吃了起來。朱九真怒道:“饞嘴東西,你不聽話么?”提起皮鞭,走過去刷刷兩下。那鞭上生滿小刺,鞭子抽過,狗背上登時出現(xiàn)兩條長長的血痕。那狗卻兀自不肯放下口中肉食,反而嗚嗚發(fā)威。朱九真喝道:“你不聽話?”長鞭揮動,打得那狗滿地亂滾,遍身鮮血淋漓。她出鞭手法靈動,不論那猛犬如何竄突翻滾,始終躲不開長鞭的揮擊。到后來那狗終于吐出肉塊,伏在地下不動,低聲哀鳴。但朱九真仍不停手,直打得它奄奄一息,才道:“喬福,搭下去敷藥。”喬福應(yīng)道:“是,小姐!”將傷犬抱出廳去,交給專職飼狗的狗仆照料。群犬見了這般情景,盡皆心驚膽戰(zhàn),一動也不敢動。朱九真坐回椅中,又喝:“平寇將軍!左腿!”“威遠將軍!右臂!”“征東將軍!眼睛!”一頭頭猛犬依聲而咬,都沒錯了部位。她這數(shù)十頭猛犬竟都有將軍封號,她自己指揮若定,儼然是位大元帥了。朱九真轉(zhuǎn)頭笑道:“你瞧這些畜牲賤么?不狠狠的打上一頓鞭子,怎會聽話?”張無忌雖在群犬爪牙之下吃過極大苦頭,但見那狗被打的慘狀,卻也不禁惻然。朱九真見他不語,笑道:“你說過不惱我,怎地一句話也不說?你怎么到西域來的?你爹爹媽媽呢?”張無忌心想,自己如此落魄,倘若提起太師父和父母的名字,當真辱沒了他們,便道:“我父母雙亡,在中原難以存身,隨處流浪,便到了這里。”朱九真道:“我射了那只猴兒,誰叫你偷偷藏在懷里啊?餓得慌了,想要吃猴兒肉,是不是?沒想到自己險些給我的狗兒撕得稀爛。”張無忌漲紅了臉,連連搖頭,道:“我不是想吃猴兒肉。”
朱九真嬌笑道:“你在我面前,乘早別賴的好。”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學(xué)過甚么武功?一掌把我的‘左將軍’打得頭蓋碎裂而死,掌力很不錯啊。”
張無忌聽她說自己打死了她的愛犬,甚是歉然,說道:“我那時心中慌亂,出手想是重了。我小時候胡亂跟爹爹學(xué)過兩三年拳腳,并不會甚么武功。”
朱九真點了點頭,對小鳳道:“你帶他去洗個澡,換些像樣的衣服。”小鳳抿嘴笑道:“是!”領(lǐng)了他出去。張無忌戀戀不舍,走到廳門口時,忍不住回頭向她望了一眼,那知朱九真也正在瞧著他,遇到他的眼光時秋波流慧,嫣然一笑。張無忌羞得連頭發(fā)根子中都紅了,魂不守舍,也沒瞧到地下的門檻,腳下一絆,登時跌了個狗吃屎。他全身都是傷,這一摔跤,好幾處同時劇痛,但不敢哼出聲來,忙撐持著爬起。小鳳吃吃笑道:“見到我家小姐啊,誰都要神魂顛倒。可是你這么小,也不老實嗎?”張無忌大窘,搶先便行。走了一會,小鳳笑道:“你到太太房去洗澡、換衣服么?”張無忌站定一看,但見前面門上垂著繡金軟簾,這地方從沒來過,才知自己慌慌張張的又走錯了路。小鳳這丫頭好生狡獪,先又不說,直等他錯到了家,這才出言譏刺。張無忌紅著臉低頭不語。小鳳道:“你叫我聲小鳳姊姊,求求我,我才帶你出去。”張無忌道:“小鳳姊姊……”小鳳右手食指掂著自己面頰,一本正經(jīng)的道:“嗯,你叫我干甚么啊?”張無忌道:“求求你,帶我出去。”
小鳳笑道:“這才是了。”帶著他回到那間小室之外,對喬福道:“小姐吩咐了,給他洗個澡,換上件干凈衣衫。”喬福道:“是,是!”答應(yīng)得很是恭敬,看來小鳳雖然也是下人,但身分卻又比尋常婢仆為高。五六個男仆一齊走上,你一聲“小鳳姊姊”,我一聲“小鳳姊姊”的奉承。小鳳卻愛理不理的,突然向張無忌福了一福。張無忌愕然道:“你……怎么?”小鳳笑道:“先前你向我磕頭,這時跟你還禮啊。”說著翩然入內(nèi)。喬福將張無忌把小鳳認作小姐、向她磕頭的事說了,加油添醬,形容得十分不堪,群仆哄堂大笑。張無忌低頭入房,也不生氣,只是將小姐的一笑一嗔,一言一語,在心坎里細細咀嚼回味。一會兒洗過澡,見喬福拿來給他更換的衣衫青布直身,竟是童仆裝束。張無忌心下恚怒:“我又不是你家低三下四的奴仆,如何叫我穿這等衣裳?”當下仍然穿上自己的破衣,只見一個個破洞中都露出了肌膚。心想:“待會小姐叫我前去說話,見我仍是穿著這等骯臟破衫,定然不喜。其實我便是真的做她奴仆,供她差遣,又有甚么不好?”這么一想,登覺坦然,便換上了童仆的直身。那知別說這一天小姐沒來喚他,接連十多天,連小鳳也沒見到一面,更不用說小姐了。張無忌癡癡呆呆,只想著小姐的聲音笑貌,但覺便是她惡狠狠揮鞭打狗神態(tài),也是說不出的嬌媚可愛。有心想自行到后院去,遠遠瞧她一眼也好,聽她向別人說一句話也好,但喬福叮囑了好幾次,若非主人呼喚,決不可走進中門以內(nèi),否則必為猛犬所噬。張無忌想起群犬的兇惡神態(tài),雖是滿腔渴慕,終于不敢走到后院。又過一月有余,他的臂骨已接續(xù)如舊,被群犬咬傷之處也已痊愈,但臂上腿上卻已留下了幾個無法消除的齒痕疤印,每當想起這是為小姐愛犬所傷,心中反有甜絲絲之感。這些日子中,他身上寒毒仍是每隔數(shù)日便發(fā)作一次,每發(fā)一回,便厲害一回。這一日寒毒又作,他躺在床上,將棉被裹得緊緊的,全身打戰(zhàn)。喬福走進房來,他見得慣了,也不以為異,說道:“待會好些,喝碗臘八粥罷!這是太太給你的過年新衣。”說著將一個包裹放在桌上。張無忌直熬過午夜,寒毒侵襲才慢慢減弱,起身打開包裹,見是一套新縫皮衣,襯著雪白的長毛羊皮,心中也自歡喜,那皮衣仍是裁作童仆裝束,看來朱家是將他當定奴仆了。張無忌性情溫和,處之泰然,也不以為侮,尋思:“想不到在這里一住月余,轉(zhuǎn)眼便要過年。胡先生說我只不過一年之命,這一過年,第二個新年是不能再見到了。”
富家大宅一到年盡歲尾,加倍有一番熱鬧氣象。眾童仆忙忙碌碌,刷墻漆門、殺豬宰羊,都是好不興頭。張無忌幫著喬福做些雜事,只盼年初一快些到來,心想給老爺、太太、小姐磕頭拜年,定可見到小姐,只要再見她一次,我便悄然遠去,到深山自覓死所,免得整日和喬福等這一干無聊童仆為伍。好容易爆竹聲中,盼到了元旦,張無忌跟著喬福,到大廳上向主人拜年。只見大廳正中坐著一對面目清秀的中年夫婦,七八十個童仆跪了一地,那對夫婦笑嘻嘻的道:“大家都辛苦了!”旁邊便有兩名管家分發(fā)賞金。張無忌也得到二兩銀子。他不見小姐,十分失望,拿著那錠銀子正自發(fā)怔,忽聽得一個嬌媚的聲音從外面?zhèn)鬟M來:“表哥,你今年來得好早啊。”正是朱九真的聲音。一個男子聲音笑道:“跟舅舅、舅母拜年,敢來遲了么?”張無忌臉上一熱,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腔中跳了出來,兩手掌心都是汗水。他盼望了整整兩個月,才再聽到朱九真的聲音,教他如何不神搖意奪?只聽得又有一個女子的聲音笑道:“師哥這么早便巴巴的趕來,也不知是給兩位尊長拜年呢,還是給表妹拜年?”說話之間,廳門中走進三個人來。群仆紛紛讓開,張無忌卻失魂落魄般站著不動,直到喬福使勁拉他一把,才走在一旁。只見進來的三人中間是個年輕男子。朱九真走在左首,穿一件猩紅貂裘,更襯得她臉蛋兒嬌嫩艷麗,難描難畫。那年輕的另一旁也是個女郎。自朱九真一進廳,張無忌的眼光沒再有一瞬之間離開她臉,也沒瞧見另外兩個年輕男女是俊是丑,穿紅著綠?那二人向主人夫婦如何磕頭拜年,賓主說些甚么,他全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眼中所見,便只朱九真一人。其實他年紀尚小,對男女之情只是一知半解,但每人一生之中,初次知好色而慕少艾,無不神魂顛倒,如癡如呆,固不僅以張無忌為然。何況朱九真容色艷麗,他在顛沛困厄之際與之相遇,竟致傾倒難以自持,只覺能瞧她一眼,聽她說一句話,便喜樂無窮了。
主人夫婦和三個青年說了一會話。朱九真道:“爸、媽,我和表哥、青妹玩去啦!”話聲中帶著三分小女孩兒的撒嬌意。主人夫婦微笑點頭。朱夫人笑道:“好好招呼武家妹子,你三個大年初一可別拌嘴。”朱九真笑道:“媽,你怎么不吩咐表哥,叫他不許欺侮我?”三個青年男女談笑著走向后院。張無忌不由自主,遠遠的跟隨在后。這天眾奴仆玩耍的玩耍,賭錢的賭錢,誰也沒有理他。
這時張無忌才看明白了,那男子容貌英俊,長身玉立,雖在這等大寒天候,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淡黃色緞袍,顯是內(nèi)功不弱。那女子穿著一件黑色貂裘,身形苗條,言行舉止甚是斯文,說到相貌之美,和朱九真各有千秋,但在張無忌眼中瞧出來,自是大大不如他心目中敬如天仙的小姐了。三個人都是十七八歲年紀。三人一路說笑,一路走向后院。那少女道:“真姊,你的一陽指功夫,練得又深了兩層罷?露一手給妹子開開眼界好不好?”朱九真道:“啊喲,你這不是要我好看么?我便是再練十年,也及不上你武家蘭花拂穴手的一拂啊。”那青年笑道:“你們兩位誰都不用謙虛了,大名鼎鼎的‘雪嶺雙姝’,一般的威風厲害。”朱九真道:“我獨個兒在家中瞎琢磨,哪及得上你師兄妹有商有量的進境快?你們今日喂招,明日切磋,那還不是一日千里嗎?”那少女聽她言語中隱含醋意,抿嘴一笑,并不答話,竟是給她來個默認。
那青年似怕朱九真生氣,忙道:“那也不見得,你有兩位師父,舅父舅母一起教,不是又強過了我們么?”朱九真嗔道:“我們我們的?哼,你的師妹,自然是親過表妹了。我跟青妹說著玩,你總是一股勁兒的幫著她。”說著扭過了頭不理他。那青年陪笑道:“表妹親,師妹也親,手掌是肉,手背也是肉,不分彼此。表妹,你帶我去瞧瞧你那些守門大將軍,好不好?眾將軍一定給你調(diào)教得越來越厲害了。”
朱九真高興了起來,道:“好!”領(lǐng)著他們徑往靈獒營。張無忌遠遠在后,但見三人又說又笑,卻聽不見說些甚么,當下也跟入了狗場。原來朱九真是朱子柳的后人。那姓武的少女名叫武青嬰,是武三通的后人,屬于武修文一系。武三通和朱子柳都是一燈大師的弟子,武功原是一路。但百余年后傳了幾代,兩家所學(xué)便各有增益變化。武敦儒、武修文兄弟拜大俠郭靖為師,雖也學(xué)過“一陽指”,但武功近于九指神丐洪七公一派剛猛的路子。那青年衛(wèi)璧是朱九真的表哥,他人既英俊,性子又溫柔和順,是以朱九真和武青嬰芳心可可,暗中都愛上了他。朱武二女年齡相若,人均美艷,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家傳的武學(xué)又是不相上下,兩三年前就給昆侖一帶的武林中人合稱為“雪嶺雙姝”。她二人暗中早就較上了勁,偏生衛(wèi)璧覺得熊掌與魚,難以取舍,因此只要三人走上了一起,面子上雖然客客氣氣,但二女唇槍舌劍,卻誰也不肯讓誰。只是武青嬰較為含蓄不露,反正她與衛(wèi)璧同門學(xué)藝,日夕相見,比之朱九真要多占便宜。朱九真命飼養(yǎng)群犬的狗仆放了眾猛犬出來。諸犬聽令行事,無不凜遵。衛(wèi)璧不住口的稱贊。朱九真很是得意。武青嬰抿嘴笑道:“師哥,你將來是‘冠軍’呢還是‘驃騎’啊?”衛(wèi)璧一怔,道:“你說甚么?”武青嬰道:“你這么聽真姊的話,真姊還不賞你一個‘冠軍將軍’或是‘驃騎將軍’甚么的封號么?只不過要小心她的鞭子才是。”
衛(wèi)璧俊臉通紅,眉間微有惱色,呸的一聲,道:“胡說八道,你罵我是狗嗎?”武青嬰微笑道:“眾將軍長侍美人妝臺,搖尾乞憐,有趣得緊啊,有甚么不好?”朱九真慍道:“他倘若是狗子,他的師妹不知是甚么?”
張無忌聽到這里,忍不住“哈”的一聲笑了出來,但隨即知道失態(tài),急忙掩嘴轉(zhuǎn)身。
武青嬰滿肚怒氣,但不便向朱九真正面發(fā)作,站起身來,說道:“真姊,你府上的小廝可真有規(guī)矩。咱們在說笑,這些低三下四之人居然在旁邊偷聽,還敢笑上一聲兩聲。師哥,我先回家去啦。”朱九真忽然想起張無忌曾一掌打死了她的“左將軍”,手上勁力倒也不小,笑道:“青妹,你不用生氣,也別瞧不起這個小廝。你武家功夫雖高,倘若三招之內(nèi)能打倒這個低三下四的小廝,我才當真服了你。”
武青嬰道:“哼,這樣的人也配我出手么?真姊,你不能這般瞧我不起。”
張無忌忍不住大聲道:“武姑娘,我也是父母所生,便不是人么?你難道又是甚么神仙菩薩、公主娘娘了?”武青嬰一眼也不瞧他,卻向衛(wèi)璧道:“師哥,你讓我受這小廝的搶白,也不幫我。”
衛(wèi)璧見著她嬌滴滴的楚楚神態(tài),心中早就軟了,他心底雖對雪嶺雙姝無分軒輊,可是知道師父武功深不可測,自己蒙他傳授的最多不過十之一二,要學(xué)絕世功夫,非討師妹的歡心不可,當下對朱九真笑道:“表妹,這個小廝的武功很不差嗎?讓我考考他成不成?”
朱九真明知他是在幫師妹,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姓張的小子不知是甚么來路,讓表哥逼出他的根底來也好。”便道:“好啊,讓他領(lǐng)教一下武家的絕學(xué),那是再好也沒有了,這人啊,連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甚么門派的弟子。”衛(wèi)璧奇道:“這小廝所學(xué)的,不是府上的武功么?”朱九真向張無忌道:“你跟表少爺說,你師父是誰,是哪一派的門下。”
張無忌心想:“你們這般輕視于我,我豈能說起父母的門派,羞辱太師父和死去的父母?何況我又沒當真好好練過武當派的功夫。”便道:“我自幼父母雙亡,流落江湖,沒學(xué)過甚么武功,只小時候我爹爹指點過我一點兒。”朱九真道:“你爹爹叫甚么名字?是甚么門派的?”張無忌搖頭道:“我不能說。”衛(wèi)璧笑道:“以咱們?nèi)说难酃猓€瞧他不出么?”緩步走到場中,笑道:“小子,你來接我三招試試。”說著轉(zhuǎn)頭向武青嬰使個眼色,意思是說:“師妹莫惱,我狠狠打這小子一頓給你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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