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絲」想了想，那個本來的“莉莉絲”的樣子她還記得很清楚，眼下這個洋娃娃般的外貌便是她的樣子。那是個養在宮裏，被萬人服侍的……

“她，”「莉莉絲」猶豫地開口，“和你們的‘明神’好像也差不多。她被信奉她的人民們奉為‘神女’。”

維斯眼裏居然多了一絲不屑，看起來就像他完全不相信“明神”的存在一樣。

事實上，在「莉莉絲」的眼中，“維斯”這個名號比“明神”更出名，否則她也不會完全不了解明神，卻知曉“維斯·布朗”的大名。她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看起來你完全不相信明神，那為何又要傳播祂的事跡？”

“關于這個事嘛……我有件事要跟魔女小姐你先確認一下。”維斯岔開了話題，“你是活了很久的人類，還是在一開始便是非人之物？”

這話倒是問住了「莉莉絲」。但在她眼裏她和普通人類好像也沒什么區別——想法和外表上。她無非是會一點把戲，但普通魔女也有一些小小的能力;至于長生不死，難道永生的人本質上就不是人了嗎？她這樣想，于是回答道：“應該還算是人類吧。”

“哦，”聽到這個回答，維斯忽然苦惱起來了，“那我該怎么跟你解釋呢……”

“你也不用太費心想解釋的話，”「莉莉絲」安慰道，“我活了很多年，只要你能表達出來，我應該都能理解。”

維斯釋懷地笑，似乎有了破罐子破摔后的底氣：“你見過神嗎？”

「莉莉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沒有。”

維斯繼續試探她，還試圖引導她說點特別的東西：“這么干脆？要不要再想想？有沒有見過什么特別的人什么的？比如也是長生不老，有無所不能的能力？或者萬事通？”

「莉莉絲」正色道：“沒有。你是第一個知道我長生的人。你一點都不詫異，這算是特別的能力嗎？”

維斯扶額：“你是在開玩笑嗎？”

「莉莉絲」疑惑道：“并不是。”

維斯抬頭，與「莉莉絲」四目相對。他深吸兩口氣，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跟你說個事，你別笑話我……明神，其實是我編出來的。”

……

一片靜默。

維斯用著祈求的語氣拜托道：“求求你了，說點什么吧。”

其實這個答案并不很出乎「莉莉絲」的預料，她很淡定地說：“我以為你會說什么家族的傳統之類的東西。”

可維斯看她這個反應，誤以為她是在哄他。“呃，就是說，”維斯雙手在半空中比比劃劃，急著說點什么能證明自己的事情，“你剛才說你的名字用了兩百年是吧？那時正是戰爭，我猜測，‘明神’的雛形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

“你是怎么知道那段歷史的？”「莉莉絲」不明所以，“我記得關于那場混戰，沒有什么正史記載。”

“勝者書寫史書嘛，我知道的也就是現在我們身處的這個國家所撰寫的歷史。不過對于莉莉絲你來說，這種歷史也并不是真實吧。”維斯攤了攤手，“戰爭滋生美好的希望。在絕望中，人們共同幻想出一個高于人類的、全知全能的神來為他們構造未來，也是正常的。”

維斯說：“雖然我沒有親眼看著神的‘誕生’，但在我家鄉，已經有了較為完整的‘神’。相比于沈迷獻祭、占卜和拜求的村民們，我更在意‘神’的故事。”

“‘神’到底經歷了什么呢？祂是怎樣一個人？有沒有和人類相處的故事？祂為什么擁有救苦救難的本事而世間仍然災禍橫生？”維斯笑得滿臉天真，“這些我全都想知道。”

“我沒讀過什么書，但我覺得村子裏的人做的很不對。只要預示降下，就算是父親和女兒也能通j;為了構成每日多次的祭祀，村民就算借偷搶也要搞到大量祭品。

“所以我在長大后，離開了故鄉。我想，如果他們無法改變，那我就去改變‘神’吧。我用幼年和少年時期對‘神’的幻想，編造了13則故事。在游歷諸國的旅程中，我把自己的身份化成‘圣職者’——也就是傳達神明旨意的人，然后向每一個陌生人講述我自己編造的神。我剛才也說了，我沒讀過什么書，就只能草率地取一個‘明’字。

“我想他們會更喜歡我創造的‘神’，因為那個‘神’更有人情味，并有更多苦衷和不得已才不能創造出一個美麗的新世界。其實，我自始至終也只是喜歡‘故事’，而已。”

“……”聽聞了如此豐功偉業，「莉莉絲」的表情仍然沒什么變化。她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件事是對是錯，只說：“真是了不起呢，辛苦你了。”

維斯先是錯愕，然后擠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他啞著聲音道謝：“謝謝你，莉莉絲……”

「莉莉絲」又問：“那你為什么要創造一個神呢？”

維斯很快調整好情緒，回答道：“就像神誕生的理由……差不多那種東西吧。人是因為無法改變現狀，絕望之下才拜祈神明，神自此活在人們的心中和口中。我覺得，神本應指導人們走出逆境，而不是把人們拉入深谷。所以我創造神。”

“歲月給予人類文明，人類也用文明來回報歲月。人生來平等，不能因為奉獻的多少而判斷其價值。希望你能記住，這是明神教的教義之一。”維斯補充道。

「莉莉絲」無心知曉明神教的教義，她說出自己到來的目的：“我聽說您在旅程中幫不少人指點迷津，不客氣的說，您比您口中的‘明神’更得人心。那么，我也有一個問題，您可否一聽？”

維斯做出恭敬傾聽的模樣：“請講。”

「莉莉絲」問：“您覺得，‘能實現愿望的魔法’，存在嗎？”

“能問出來這種話，你一定找了很久了吧。”維斯一本正經地作答，“就憑目前我見過的魔女來說，我覺得……沒有那種東西存在。魔女的魔法并不足以撼天動地，只是一些微小的特質而已。這些能力和發質好、個子高、吃飯多等特質沒有什么本質上的區別。”

“……但魔女的能力是有正反雙向……”「莉莉絲」提醒道。她想說，魔女能力雖然不大，但她們如果想和人類作對，那處理起來也是很棘手的。

“但她們也都是人，”維斯打斷了她，“她們是擁有善惡觀的普通人。就像人們長時間奔跑體力總會用光一樣，魔女的魔力也不是無窮無盡的，一個終將會疲憊的敵人，就不是無敵的，何況還是一個體力很算一般的敵人。

“至于對人類不利的一面嘛……普通人被逼急了也會傷人殺人啊。倒不如說，這能力給了她們不少底氣。只要從小教導，引上正路，擁有這樣能力的她們，是不會濫用的。所有事情都有因果，不應該只把錯推向表面上的罪魁禍首，而是要深想其背后的原因。所有事情都要這樣做，只有這樣，人類才能進步。”

“說的還有意思的，我還從來沒聽過這種觀點。雖然好像有點反人類……”「莉莉絲」若有所思，“我旅行了兩百年，一直在尋找能實現所有人心愿的魔法。僅憑我一個人，一個一個滿足人類的愿望是行不通的。不只是速度太慢，跟不上人類的繁衍速度，還因為人類擁有很多個愿望吧？實現了一個就會再生出下一個。”

“為什么要實現所有人的心愿呢？”維斯問。

「莉莉絲」陷入沈思：要不要把所有的想法都告訴他呢？最后她還是決定不說，因為說了維斯也不明白她的心情。于是「莉莉絲」避重就輕地說：“我只是想讓人類的世界變得更美好而已。我不想再看到你們吵架和廝殺。”

“你比起人類，更像一個神呢。”維斯微笑起來，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你想要把人類歸理成你理想中的狀態。而且思想裏沒有人的‘矮感’——也就是自謙和無力。也許你有這個能力，改變人類的能力。”

“人類就是因為不斷搏殺，并為此悲傷幸福，再因此反思進步，才能存活至今啊。如果你改變了這一切，那還能稱作為人類嗎？不過嘛……你活的會比我更長，我也沒必要對你指手畫腳。”

話音落地的一秒，房間化作一片黑暗的虛無，維斯化作沙塵原地消散，他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不過，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