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一則·第一位圣職者

三人在活動室待了一下午，織理只在指導的時候用了一條紙，剩下十一條全部留給尤莉作為練習了。兩人迭出來的星星還是能看出來很明顯的技術差別的：一個迭的五角尖尖，星星鼓圓;一個迭的歪七扭八，干癟異常。

尤莉在熄燈之前回到了牢房。她捧著那十一顆星星，心裏嘟囔著：星星是五角的嗎？有紅色的星星嗎？

在她記憶裏，星星只是一個渺茫的小圓點，亮著似金又似銀的光芒。關于這種……尤莉皺了皺眉頭，她好像在哪裏聽說過這種星星……五、五什么來著？

正當她回想的時候，監獄的廣播響起：“現在是晚上十點，還請安穩入眠。金盆洗手為社會，真心改悔為家人。深夜反思手中罪，清白才算活一回……”之后又來回播了三遍。

燈“噌”一下暗了。尤莉摸著黑，把星星擺到枕邊，又來回數了好幾遍，確保沒有任何一顆星星丟失后，她才安穩地睡著……

再睜眼的時候，眼前閃過了好些景象。然而再用心去看的時候，只剩了一座距離魔女一千米開外的城邦。城邦的城墻是泥黃色的，看上去是為了省事沒堆石墻。土墻倒是砌的很高，但因為在山坡上筑城，城內的房子都已經越過城墻展現在魔女眼前。

城中還有一座高塔，足足比城墻高出了三倍。

魔女心裏想，這是旅行的第二百年。

戰爭已經結束了，然而在這個國家，時局仍然動蕩：內部起義不斷，貪官和高功之臣不停地騷擾王權，同時朝廷疑心外國有侵略之意。

但這一切都和魔女無關。她有著多樣的能力，足以在任何國家和時代站住腳跟。她只是很喜歡人類的心緒，想為了今后的生活能看著開心的人們歡喜度日，僅此而已。

她聽說有一個高貴的圣職者，正在環游世界。他這些日子暫時在此城歇腳，魔女想要見見他。

她進了城?，F在的律法三兩天就得變換，沒什么人在意旅人進城通關的事。她走進了一家酒館，詢問了幾個人，得知那位圣職者就在高塔中部的一個豪華房間裏住著，有意追隨他的人便可前去拜師，不想拜師的，他也可以為拜訪者指點迷津。

魔女走到了高塔下。被高塔的守衛攔住后她才知道，這是整個西龍山脈的貴族居住的地方——西龍山脈蜿蜒五千裏，盤踞在國家的西部，也算是靠近邊境的地方。西龍山脈裏有十二座城，這十二城的貴族都在這一座高塔居住。

魔女心道奇怪。這樣豈不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但她也不想去細細深究這背后的原因。她只是問守衛：“請問，草民是否可以拜見維斯大人？”

“維斯大人”自然就是那位圣職者。傳聞中的維斯，游歷諸國，講學論道，是個很有魄力也很有魅力的人。沒有一個人不相信他口中的學問，他們信仰他宛如信仰一個神……等等，他就是一個圣職者??！

但人們信仰人和信仰神沒有什么本質區別。魔女這樣想。

守衛無情地拒絕了她：“不行，這幾日是十二城貴族和大人物的聚會，從今日起不許任何平民進入高塔?！?

魔女眼見守衛執拗，便離開了高塔。待到走出守衛視線，她朝自己降下隱身魔法。魔女輕輕一躍，便行走在半空中，路過的行人沒有一個發現她的。她向著高塔走去，越過高塔巍峨的圍墻，從第一層開始，仔細地查看每一扇窗戶。

直到第十八層，窗戶裏面是一個樸實低調的房間。然而見多識廣的魔女一眼就能看出，那些裝飾看似價格低廉，實則高貴奢華。這是一個會客用的房間，正對著窗戶的墻壁上，用墨寫了個很大的“明”字。那字寫的很是秀美正規，看上去像是專門的書法家寫就的。

明字下是一張長方形桌子，桌子兩旁各有一個銀燭臺，燭臺做成了樹的形狀，被勾勒成樹枝形狀的銀或舒展或纏繞。整個燭臺只有“樹頂”擺著一根橙黃的蠟燭。蠟燭正在燃燒著，釋放出輕淺的檀香。兩根蠟燭燒出了淡灰色的煙，罩的整個桌子朦朦朧朧的，仿佛是長在云端的木桌。

桌子上散亂地放置著些書本和紙筆。這個房間靠近窗戶的這兩邊墻還擺著兩只鋪了厚厚軟墊的矮榻，軟墊上簡單畫了點綠草紅花。向左和向右還有兩個小房間，它們也都有一扇窗戶。

這時，房間的門被打開，走進了一個異域打扮的男子。他穿的像是熱帶居民的裝束：幾根黃綢裹著上身，那布料上有著深棕色描畫的繁覆花紋。下身則是寬大的黃色褲子，到腳踝時忽然緊緊系起。他一副懶散的模樣，拉開長桌旁的椅子，嘴裏說著：“啊啊，為了后幾日的聚會……”

魔女跨上窗臺，解除魔法現出身形：“你好?！?

那男人嚇得沒坐穩，還沒來得及尖叫就摔在了地上。他低聲呼痛，摸著桌面站了起來，他滿臉都是警惕：“你是什么人？”

魔女跳下窗臺走進房間內，她鎮靜地回答：“如你所見，我是一個魔女。請問你就是‘維斯·布朗’么？”

男人緩緩地搖頭，堅定地說：“不是我。他在隔壁……”

魔女打斷了他的謊言：“我出現在這，就是因為我知道你在這裏。剛才也只是打招呼的漂亮話而已，沒想到你膽子這樣小。”

男人滿臉尷尬，他為自己辯解道：“畢竟……你突然出現，又問名字，很像來尋仇的世外高手啊，害怕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因為我只是個人類嘛?！?

“……”魔女打量了一下這個男人，“確實和普通人沒什么兩樣呢，沒有強大的蠻力，也不是男巫。我聽說過不少有關你的傳聞，它們把你描述成了一個巨人……或者一個圣人?！?

眼見魔女并沒有攻擊他的跡象，他逐漸鎮定下來。維斯悠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翹著腿晃，好像他面見了一個蠢笨的信徒：“這種事也是會經常發生的嘛，我是說傳聞傳著傳著就變樣這件事。魔女小姐，想要聊天的話，就先做個自我介紹吧？”

魔女心念一動，一把紅木雕花椅子憑空出現在維斯對面。她拉開椅子坐下：“我的名字是……「莉莉絲」?！?

“「莉莉絲」啊……冒昧地問一句，這是你的名字嗎？你這個名字用了多少年了？”維斯這個問題問的很奇怪也很突然，「莉莉絲」疑惑地反問道：“為什么這么問？”

維斯朝她笑了一下。即使只有一瞬，尤莉也看清了他口中的牙高低不平，似乎全部摔斷了。他攤攤手，擺出一副吊人胃口的表情：“就是莫名覺得你身上沒有‘名字’的氣質呢?！?

還沒等「莉莉絲」追問，維斯就解釋道：“一是，我叫你名字的時候，你沒有什么反應。眼睛啊，身體啊，那些微小的反應，你知道吧?！?

維斯伸出食指，用指尖點了點太陽穴：“二呢，經過這么多年的傳教，我可能受到了點神的賜福。我能看出「莉莉絲」并不是你的假名，而是你跟常人不一樣，你并不需要‘名字’這個東西。嗯……既然你跟常人不一樣……”

他用熾熱的眼神盯著「莉莉絲」，仿佛她是案板上一塊供他斟酌如何烹飪的肉。但「莉莉絲」并沒有什么不適，只是等待著他的下文。他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吧，我用這種眼光看你，你也沒什么反應。一般的魔女都是由普通女人變成的——我這些年游歷諸國也見過了四五個魔女。但你無論是從氣質上還是反應上都不像一個少女，雖然看著確實是十七八歲的樣子?？晌疫@些年旅行并沒有聽說過什么‘年長的魔女’，也沒有聽說過‘莉莉絲’這個名字，所以……我就很好奇?！?

維斯把胳膊拄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搭在下巴上，眼神犀利：“這個名字不屬于你。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使用這個名字的？”

「莉莉絲」感到很奇怪，就為一個名字的事說這么多話？

還從沒有人“審問”過她的名字，無論是「布蘭妮」還是「莉莉絲」。不過這個維斯還是說對了一點：名字對她來說確實很不重要。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兩百年前吧。你很在意這個？”

維斯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隨后立馬捧著手掌吹氣——桌子是實心厚木頭做的，拍不響，他的手勁又顯然沒有能跟木頭較較勁的實力。他一邊疼的抽氣，一邊說：“你知道的吧！……呼，好痛。名字對于人類來說很重要。你剛才說你活了兩百年……”

「莉莉絲」抬手打斷：“不是二百年?！?

維斯居然也沒覺得被冒犯，他只是刨根問底地追問：“那是多少年？”

「莉莉絲」有點沒耐心了：“你似乎很喜歡探究我的年齡？”

維斯終于止住了興趣，只是訕笑著說：“啊啊，女人的年齡問不得，問不得。我只是好奇你這么多年的生活和‘莉莉絲’名字的主人。我是個很喜歡有趣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