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一則·與維斯

“現在是上午七點，還請盡快起床洗漱。浪子回頭金不換，故鄉老少等君還。清明審視心所想，萬福靜等悔后享……”廣播蕩氣回腸地響著。夢結束的太早了，尤莉一直處在半夢半醒之間，宛如泡在水中，不浮不沈。因此，今天的廣播聲音對于她來說格外的大。

廣播呲啦啦地響完一遍，尤莉才慢吞吞地坐起來。卡茲還是站在她的床邊，見她坐起，立刻關心地問道：“昨晚做什么夢了嗎？感覺怎么樣？”

“沒有什么特別的事……”尤莉張大嘴，打了個哈欠，“夢到了一個喜歡故事的男人，和……”

尤莉立刻精神起來，她興奮地掀被，隨后跳到地面上：“對了！前幾天在我夢中的魔女，昨晚的夢裏終于揭曉她的能力了！她是‘能實現心愿的魔女’！怎么樣怎么樣，記載裏面有她嗎？”

“記載？哦，你是說‘魔女錄’。”卡茲打了個哈哈，本想把此事糊弄過去，但轉念一想：那樣就太不友好了。其實她完全沒聽說還有擁有這個能力的魔女，可看著尤莉激動和期待的眼神，事實就完全說不出口了。卡茲：“啊……怎么說呢，我沒聽說過這個魔女呢。不過我關于神學的方面知道的也只是鳳毛麟角，等著約翰神父后天再來的時候……”

尤莉的熱情在卡茲說前半句的時候就已經消耗殆盡。她垂著頭，惹得卡茲說不下去安慰的話，只是略顯焦躁地圍著她看，希望找到補救的方法。誰道尤莉只消沈了一會兒，便抬起頭擺出一個燦爛的笑：“果然夢都是假的啊！”

可惜的是她的演技并不怎么好，眼裏的失落一覽無余。卡茲不免替她感到心酸：“沒事的沒事的，等到約翰神父……”

話說到一半，尤莉搶過了她的話頭，她先是重申自己的不在意：“相信夢的人太傻了。”

這話把卡茲堵了回去，她有點束手無措了。幸好尤莉沒有沈默，她繼續說：“我還不是很了解神父。你還挺信任他的？講講他是什么樣的人吧。”

說是想了解約翰，其實尤莉只是不知道換個什么話題比較好，正好她樂意聽點八卦故事，卡茲又提到了他，于是話就說到這裏了。果不其然，卡茲不再在意“心愿魔女”，而是開始思考給尤莉講什么故事來體現約翰是個好人。

卡茲腦中忽然靈光一現：“對了！你還記不記得，約翰神父的小女兒叫‘簡’？”

尤莉點頭應是。

卡茲把故事娓娓道來：“約翰神父一共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名叫‘莉莉絲’，小女兒就是‘簡’。但神父受教會管理，不允許戀愛結婚。這兩個女兒是他撿回來的。因為她們的家人都成為了「明夜魔女」的眷屬，被架上了火刑架，她們就成為了孤兒。”

尤莉發現疑點：“是全家上下都成為眷屬了嗎？”

卡茲支支吾吾地說：“怎么說呢，兩個女兒情況正好是反過來了……莉莉絲的親生父親成為眷屬，然后母親丟下她走了;簡的親生母親成為了眷屬，她的父親就把她丟在了大路上。嘛，也能理解，畢竟曾經的家人成為了千刀萬剮的眷屬，以后的生活肯定是會受到影響的。而且……誰能保證眷屬的孩子不會再被魔女選中呢？”

“然后神父就收養了她們？”尤莉接口。

“是的，當時教會的主教什么的，其實是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的。他們認為，‘被拋棄的眷屬的孩子’，必定是「明夜魔女」看上的眷屬人選。約翰神父險些被逐下職位，后來他說服了教會的人，他們允許他暫時收養這兩個孩子，只是一旦出現了問題必須立刻擊殺。”卡茲說完后搖了搖頭，似是不認可教會冷酷無情的決策。

“難以想象約翰居然有那么強，能說服那些人……那你之前是怎么看的呢？”尤莉突然問，“你是認識約翰神父后才醒悟教會也有不對的吧，那之前呢？”

“呃，也不只是因為約翰神父吧。”卡茲顯得很尷尬，“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嘛。”

“哦，又是不能對小孩講的話唄。”尤莉忽然感到厭煩了，她徑自走出牢房。走在走廊裏，她聽著身后卡茲亦步亦趨的腳步聲，心裏又生出寂寞之感。她站住腳，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莉莉絲這個名字，在我的夢裏也出現過呢。”

“誒？”卡茲適時地捧哏。

眼見卡茲沒有跟自己賭氣，尤莉放心了不少，轉頭又得意地說：“第一晚是一個跟仙境一樣虛幻的地方，第二晚就是跟你講的‘布蘭妮’！第三晚是莉莉絲，而且遇到了同樣叫‘米利安’的人。第四晚——昨晚！仍然用的是莉莉絲這個名字，跟約翰神父大女兒的名字一樣呢！”

卡茲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但一時間又講不出來，只能附和道：“真的很巧呢。對了，織理讓我問你，要不要跟他學點東西？”

“什么？”尤莉立刻警惕起來，“要學什么？”

“就是認字，算數和文法什么的。”卡茲語氣放柔。

“也……”尤莉猶豫。

卡茲不知道的是，尤莉很是期望學點。她總是很羨慕坐在窗明幾凈的辦公室裏的人，也很羨慕學生們行走教會學校的樣子，她覺得那些人很神氣也很厲害。卡茲說：“因為君主在六百年前的大瘟疫中被推下臺了嘛，現在的世界已經開始動搖了。雖然「明夜魔女」一直在殺支持科學的人，而且教會奮力地推舉國王，但人們的世界終究不會再圍著神和國王轉了——這也是約翰神父想的東西，他是神父不好意思說，我就沒那么多顧慮了。世界的進程慢了，可僅「明夜魔女」一人是無法掌控人類的。”

尤莉有些沒聽懂，她也并不在意這些。尤莉更在意卡茲身為信徒卻如此不尊的事，她問：“你不是明神的信徒嗎？”

“是啊，”卡茲沒覺得不好意思，而是坦誠地說，“我相信明神的存在。人類既然是祂的孩子，就不應該事事依靠祂來幫助。孩子是要長大的，因為世界不是神的天下，而是人的天下。”

尤莉學著夢裏魔女的語氣道：“真是有意思的話呢。”

“餵！”卡茲笑著打趣，“你這話怎么像長者對小輩的輕視之言啊！”

尤莉也笑了：“是學著夢裏魔女的語氣說的。”

卡茲正色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你愿意跟織理學東西嗎？他以前還算是個小少爺，應該能教你不少東西的。”

尤莉不知道說什么了。她不愿意在聽起來學富五車的織理面前暴露自己沒文化的事實，那樣實在太丟臉了，一定會被笑話的。她別別扭扭地問：“你不能教我嗎？卡茲。”

卡茲卻沒看見她哀求的眼神。卡茲搖了搖頭：“我的學識也只是能認幾個字的程度啊，教不了你什么。”

尤莉賭氣般地說：“反正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去了！學那些東西干什么？”

卡茲很驚訝尤莉這么想：“也不能這么說啊，你這么年輕。”

還真能這么說。卡茲悲觀地想。說不定上面的人想的就是寧可錯殺千人不能放過一個呢？那樣尤莉就要一直待在這裏直到老去了——因為尤莉完全符合魔女眷屬的一切特征。

但她不能表現出來這種想法。卡茲安慰道：“你就相信一下人的善良嘛，如果確認你沒什么異常的話，就會把你放出去的！再說，成天在這監獄裏待著，多無聊啊！給自己找點事情干的同時還能交個朋友，多好啊！”

尤莉這才勉強被說服，輕輕點頭，聲音細若蚊吶地答應：“那好吧。但是他不許笑話我！”

“織理不會挑著這些地方開玩笑的，”卡茲笑的眉眼彎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他一般……只開些不痛不癢的玩笑！”

那模樣像是一個母親在別人面前瘋狂夸讚自己劣跡斑斑的兒子，沒有人知道她是在自我催眠還是真的覺得兒子是個好人。尤莉看不懂她，也不愿意再問她到底是怎么看織理的了：左右她都是在維護織理！維護那個性格古怪的男孩！

尤莉頓時覺得自己其實比卡茲更聰明，因為她看清了織理的本質。于是她這樣說：“哼。”

“？”卡茲不知道尤莉為什么是這個反應，她想了想，忐忑地開口：“你覺得……織理長得，怎么樣？”

尤莉回憶了一遍織理的臉。不得不說，那張臉還是很有迷惑性的，有淡淡的女性的秀氣，又有少年的……尤莉的詞匯量很難形容那張臉，但他確實是個美麗的人。尤莉決心不把昨天初見時看癡的事情告訴卡茲，只說：“長得還挺有迷惑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