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晨的armenelos（阿美尼羅斯）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霧氣中，如同一方優美的面紗遮住了她絕世的容顏，更添神秘。

這層冷霧給整座大城帶來優雅與涼意，卻讓那些露宿街頭的流浪者倍感寒冷。在城市北部的一處棚戶內，住著這樣一家人——年輕的母親和她的兩個孩子——男孩和小一點的女孩，盡管穿著同樣破舊，但這家人儀容整齊，有別于許多本地的流浪者。他們正忙著做早餐，食物僅僅是一鍋稀薄的燕麥粥。彼時，母親已經去洗昨晚從富貴人家取來的臟衣服了，只留下男孩和小妹妹在家。兩個孩子一邊照料鍋竈，一邊分揀昨天從城市的垃圾池裏找到的破爛。

“看，這個斷掉的發夾似乎是銀的？”黑發的哥哥如獲至寶地將已經破碎的蝴蝶發飾遞給妹妹，“它比那些鐵家伙們要值錢多了。”

“也挺漂亮的。”女孩開心地接過來別在頭發上，“要是我們每天都能揀到，就太好了。”

“那應該多向神祈禱。”男孩提醒，“是他給我們帶來了福祉。”他親吻過手心，抵上額頭，悄聲細語，“愿我主賜予我們一切，衣食，住所，安康……”

“愿我主賜予我們一切，衣食，住所，安康……”女孩附和道。

當祈禱聲結束時，兄妹倆望著對方，露出會意的微笑。

這是個真正的哈拉德人家庭。男孩叫aomala（奧瑪拉），十三歲，來numenor已經四年。自從ar-pharaz?n（法拉宗）覆仇的怒火焚毀了他父親的部落后，這個曾經貴為王子的男孩就和他的母親、姐妹，一起作為俘虜被帶來島國做仆傭。兩個較大的姐姐被分配給了兩個不同的貴族，而他和妹妹aya（阿雅）因為太過年幼，就沒有和母親分開，一同成為了mittalmar（米塔瑪）總督agoripa（阿格裏帕）豪宅中的一員。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么來到這座繁華的島國的了。唯一的映像是同很多人一道被驅趕上一艘很大的船，推進狹小黑暗的底艙，然后，是漫長而顛簸的海路。每天，鼻腔裏都充斥著沾滿咸味的惡臭熏天的空氣，喉嚨裏塞滿干澀難咽的粗糠餅。他懷念家鄉的生活，懷念那些美景和美食。海浪起伏不定，惡心的暈厥感讓他吃什么吐什么，而每次嘔吐都會引來一頓毆打。試煉般的旅程漫長而枯燥，每天都有人死去，但是他和家人都活了下來，雖然瘦得像風干的小鼠，卻沒有一個生病。當冬天過去，春天來臨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到了這個被稱為numenor的國家，并為它的美麗驚嘆。

“這裏好像仙境啊！”剛剛開艙的時候，他對母親說。

“不，這是我們的地獄。”母親回答。破舊的衣裙已經不能遮蔽她的身體，而裸露的部分形同枯骸，美感全無。

起初，aomala（奧瑪拉）并不能體會母親如此形容的深意，但是經過接下來的一切后，他漸漸明白，別人的天堂也許會成為自己的地獄。

“快！，快點！”手持長矛的士兵驅趕著幸存者，把他們帶往附近的一處圍欄。在那裏，他們渡過了短暫的兩天。不停地有人被帶走，先是年輕的女子，容貌姣好的更是搶手。接著是年輕力壯年富力強的男性，最后才是他們這樣的孩童和帶著孩子的母親。而那些老人，殘疾人，或是身患疾病的人，一直留到最終，也無人問津。

他不知道他們最后的結局，只看見母親露出恐懼的表情。

一個貴族——他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mittalmar（米塔瑪）總督，非常高級的官員——要了他們母子三人。他們被帶往他的豪宅，安置在后院的仆人居所裏，并被警告只能呆在這兒，不可接近主人居住的前庭。在接下來的一年多時間裏，aomala所有的空間就是總督府后院的一隅。他時常幻想著能跳出那堵高墻，看看外面的世界。

命運滿足了他的愿望，以一種能想象到的最殘酷的方式。

母親突然病了，病勢兇猛，但是主人家并沒有給予醫治，而是等她再也干不動任何活的時候，直接扔到了大街上。與她一同被趕出門的，還有這兄妹倆。一群流浪者發現了他們，把病危的母親抬到了如今的居所。然后這些人四處奔走，尋醫求藥，跑遍整座大城。

沒有一個醫者愿意替一個身無分文，又患了惡疾的異族女人治療，甚至有人直接回道，“救她作什，死了不過一只鳥的價錢。”

但是流浪者沒有放棄，他們不知從何地找來了幾個據說在圖書館理事的老頭子，把母親抬去了一位隱居在那裏的高人面前。對于aomala來說，那個人就是神靈下凡一般的存在。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母親的病一回來就大有好轉，能吃東西，也有了力氣。經過半個月的調養，漸漸恢覆了從前的面貌。

“是melkor的神力賜予了她健康。”那些流浪者如是說，“那位高人是他的信徒，傳道者和維護者，他將一切福祉賜予信仰真神的凡人。”

melkor，aomala（奧瑪拉）聽說過這個名字，在她母親的東方人親戚那兒。那是一位有名的女巫，是村子裏的醫者，祭司和執行官。她很早就死了，死于那些和精靈結盟的人類部族，這些來自西方的強盜斥責她是散播邪惡的魔鬼，然后把她和她的學徒全都吊死在村子前的柱石上。

誰才是惡魔，aomala覺得自己看得很清楚。因此在母親恢覆健康后，他和妹妹全都重拾被放棄很久的信仰——melkor的信仰——他發誓今后不管再發生什么事，自己都不會再背叛，直到一切的一切走向盡頭。

“餵！aom，你能幫我一下嗎？”一板之隔的大叔從另一邊喊道，“你嬸子不太舒服，我打算給她找醫生去。”

“我知道了，mufasha（莫法沙）大叔。”aomala放下手中的活計，推開和鄰居家間隔的木板。hedshle（赫迪舍）嬸嬸正躺在床上，她昨天還是好好的，今天不知怎么就病了。體內的火焰燒灼著她，叫她的皮膚泛出詭異的赤紅。

她不停地咳嗽著，眼睛看上去又大又深，好像兩個水源干枯的孔洞。“水，給我點水，好嗎？”她伸出手臂，搭在肩膀上的襤褸布片掉了下來，露出生長在肩窩上的一個紫色膿皰。

哇！aomala頓時干嘔出聲。他想起了母親幾天前對他提起的船塢工人間流行的怪病。患病的人先是莫名其妙的發燒，全身的骨頭鈍痛如同捶擊。接著，他們或者咳嗽，或者腹瀉，全身出現膿皰，滲出鮮血，最后，整個人會如同奶油一般溶化。

“這是瘟疫，一旦出現紫色的膿皰，這個人就沒救了。”他清楚地記得母親最后的這句話，“聽那些船工說，umbar（昂巴）因為這病已經死了很多人，現在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莫非她也得了相同的病？aomala害怕地后退。

“水，能給我一點水嗎？”患病的女人痛苦地呻吟。

哈拉德男孩猶豫了，他害怕自己也染上瘟疫。但是這女人痛苦的神情令他不自主地想起母親重病時的模樣。如果那個時候，大家都想著自己，也許我和母親早就死了。而現在，當別人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又有什么理由退縮呢？

“等一下，水就來。”他手忙腳亂地翻找著干凈點的杯子，倒滿壺裏冷卻的開水。“來了，慢一點。”他把水遞給生病的女人，后者只喝了一口就劇烈地咳嗽起來，伴隨著水吐出來的還有大量褐色的污物，散發著腐敗腥臭的氣味。

aomala（奧瑪拉）驚恐地尖叫起來，引來不少鄰居圍觀。頓時，這片流浪者聚居的貧民窟炸開了鍋。消息傳了出去，更多的人聚集來此。

“這是瘟疫吧？我聽說碼頭上死了不少人了。”有人悄聲細語。

“看樣子，好像是的。”另一個聲音加入進來。

“沒想到，這么快就……”更多的聲音沙沙響起。

“她的模樣好可怕。”有人畏懼地向后退，卻踩到了后面人的腳趾頭，“哦，對不起，對不起！”她慌忙道歉。

“我覺得應該把她趕出去，免得傳染給所有人。”某個冰冷的聲音提議。

“是的，是的……”不少人點頭同意。“趕她走！”“她不能呆在這兒！”“趕她走！”……雜亂的人聲逐漸被一股洪流淹沒，註滿aomala的耳朵，“讓她離開！”他們高叫著，“她不能禍害我們！”“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恐懼比瘟疫還快地在人群中傳播，并讓所有的仁慈，道義被拋棄在垃圾堆裏。“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然而也因為恐懼，并沒有人真正上前去拖拽那女人。

“讓開！讓開！”mufasha（莫法沙）大叔劈開人群，擠了進來。

“對不起，我……”aomala的聲音比蚊蚋振翅的聲音還要小，“我不知道……”沒有人理睬他。做丈夫的註意力全都在妻子身上，他帶來了一個人，一個治療師模樣的人，隨身帶著木箱和銅壺。

“看看我老婆吧，她到底怎么了？”mufasha焦慮地讓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