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34

哈利拿出一個包裝得很丑的盒子。外頭的包裝紙并非是為了禮品而生產(chǎn)的，而是那種硬卡紙，因此每一個轉(zhuǎn)折的地方都有明顯的折痕，像是皸裂的皮膚，紙纖維都有些外翻。

哈利真是聽話，懷特太太在旁感嘆，順帶數(shù)落了她那些不回家的兒子門。黑狗也來湊熱鬧，圍著哈利繞圈，然后坐定看向佩妮。整個房間裏似乎只有佩妮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樣溫暖的場面。

她確實有些感動，很難有人對小孩這種大膽的、不加掩飾的示好無動于衷，可令人難過的在于她清醒地明白這只是暫時的，沒有人會永遠做懵懂的小孩，也沒有人會永遠為施舍的愛而感恩戴德一輩子。況且她才不是什么大發(fā)善心的好人。

哈利期待地看著佩妮，那是他上周在幼兒園手工課上做的橡皮彩泥。那天老師教他們認識了許多的花，紅色的、白色的、黃色的，它們還有綠綠的葉子，老師說送花給別人是表達愛的意思。他連著做了好幾朵花，愛麗絲說他做得丑，但他一點也不覺得，老師還夸了他呢。

其實橡皮泥在課后是要被收回的，因為老師說它不安全，但他不怕，他什么也不怕，所以他問老師能不能帶走那些花。老師問他要做什么，還笑他小小年紀(jì)就知道要送花給班上的女孩。

不是的，今天是姨媽的生日。他是這么說的。他腹稿其實寫的是今天是媽媽生日，但是他不敢說，他怕佩妮姨媽生氣，如果讓她知道了他在幼兒園裏這樣說她一定會生氣的。她不喜歡被他叫媽媽，他已經(jīng)知道了。

反正老師最后為他保留了那些奇形怪狀的橡皮泥，他不知道應(yīng)該送哪一朵，就都留下來了。一些抽象作品。這幾天他問小黑，應(yīng)該送什么花，紅的？還是白的？其實他最喜歡的是一朵紫色的，因為那個顏色是用兩種橡皮泥混在一起才做出來的。

小黑是怎么說的來著，它否定了前兩個。沒錯，哈利認為他可以和小黑交流，很神奇，但他又覺得很平常，也許是小黑太聰明了，它當(dāng)時甩著全身的毛發(fā)，哈利明白這是否定的意思，如果是表示肯定的話小黑會轉(zhuǎn)圈。

所以佩妮才會收到一朵紫色的，橡皮泥捏成的花。

它很小，只有巴掌那么大，被裝在一個透明盒子裏，看起來像削筆刀外的包裝盒。它甚至沒有直立起來，只是軟趴趴地貼著底，如同蒸籠裏加多了色素的糕點，又或者是劣質(zhì)植物奶油做出來的造型。

“你喜歡嗎？”哈利小心翼翼地問。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那么小心。

佩妮試圖否認她喜歡，假如她再清醒一點，就能夠不動聲色地收下這個禮物，然后轉(zhuǎn)頭把它丟進垃圾桶，那個它本來應(yīng)該去的地方，但她的行為向來就不受控制。

“是的，我很喜歡，”她切了一塊最大的蛋糕給哈利，“謝謝你，哈利。”

哈利很開心，他笑得比放學(xué)時更激動了一些，他吃起了蛋糕。他吃蛋糕的順序很奇怪，會先把蛋糕胚都挖出來，匆忙地咽下之后再慢慢品味上面的奶油和中間的水果。小孩看來都不怕膩，佩妮已經(jīng)不太愛吃奶油了。

黑狗在一旁上躥下跳，佩妮以為它也想吃奶油，“不可以，坐下。”黑狗全然沒有理會她，而是不停扒拉著哈利的凳子。“不可以的，這些奶油裏有糖，如果你想吃的話，下次可以買稀奶油給你做。好嗎，懷特太太，麻煩你了。”懷特太太哼了兩聲，說她才懶得幫這條狗弄吃的，但緊接著又說起了哪個牌子的奶油鈣含量高，吃了對骨骼好。

大約半個小時之后哈利才從美味的奶油中分出神來，他讓黑狗安靜，黑狗果然立刻停止了所有動作，靜默地立在餐邊柜前。

這時候佩妮已經(jīng)在幫懷特太太收拾廚房了，懷特太太送了佩妮另一條絲巾，很大概率和圣誕節(jié)送的那條是同時代的產(chǎn)物，這可能就是她在臨走前才拿出來的原因。佩妮欣然接受了，總之不會有比德思禮的那條項鏈和那頓未完成的晚餐更令她煩惱的禮物了。

“姨媽，你忙完了嗎。”哈利悄悄走到佩妮房間門口，門沒有完全關(guān)著，他從縫隙中靈活地走了進去。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自己的房間了，在佩妮臥室的隔壁，那裏原來是個給客人住的房間，如今是他一個人的了，但他還是更喜歡佩妮姨媽的這個房間。佩妮姨媽說小孩上了幼兒園之后就不應(yīng)該和大人一起睡了，但愛麗絲說她媽媽每天都希望能和她睡在一個房間。

媽媽，對，這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氣，走到了佩妮的床前。

佩妮正在無聊地翻書，最近發(fā)生的所有事都充斥在她的腦中，德思禮的禮物與邀請，哈利的橡皮泥，以至于時間過去了很久，她才看了沒幾行。鉆石項鏈還戴在她的脖子上，白金和鉆石的搭配很好，洗澡的時候也不用摘下來。而哈利送的那個粗糙的、不怎么像花的花被她放在了床頭，姑且把它當(dāng)作一支紫色的郁金香吧。

“怎么了？”她問，抽象的郁金香旁邊的鬧鐘上有具體的時間，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這不是一個小孩該醒著的時間，假如他沒有心事的話。可小孩又會有什么心事呢？

“佩妮姨媽，你喜歡這朵花嗎？”哈利又把那個問題問了一遍，他好像在確認什么，可能是在確認一種安全的氛圍，好讓他繼續(xù)想說的話題。

“是的，我喜歡它，我認為它是一株郁金香。郁金香你知道嗎？它們在春天開花，紫色的郁金香很少見，尤其是淺紫色的。”佩妮沒有註意，她很少註意哈利的情緒，又或者說她總是在刻意忽略一些事情，二十歲出頭的她認為只要忽略了，那么問題就不存在。二十五歲的她依舊這么想。

“那你能和我講講我媽媽的事嗎？我真的很想知道。”哈利用他稚嫩的聲音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