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清河劇院此時紛紛嚷嚷，門口不斷有人進來，劇院裏摻雜著熟人間的笑罵和對戲曲的討論，擾得顧念蕭不勝其煩，直皺眉頭，但他沒有離開。他早些日子就聽說撫南的昆曲班今天將在清河劇院巡演，早早就來到這裏等著，怕錯過昆劇表演。

顧念蕭的母親鐘愛戲劇，小時候一得閑，就會帶他到長陵的劇院聽戲，京劇、豫劇以及昆曲都有所涉及，但他獨愛昆劇，母親當時還因為他表現出的這一點對戲劇的喜愛要把他送到昆曲班當學徒。父母一過世，學昆劇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但有昆劇表演的時候，他依然會去看。撫南的昆曲班聞名全國，學徒上百，前兩年換了領班人，開始在各地巡演。清河劇院前一周就放出了消息，吸引了周邊地方的人也趕來聽聽撫南昆曲班唱的戲劇。此時，離戲曲開場還有一個小時，劇院裏幾乎已經座無虛席，只剩下零星空位，顧念蕭坐在了第五排中間，視野觀感極佳。他沒帶顧善一起，顧善打小就對什么都不感興趣，顧念蕭也不強迫他，就自己過來了。

等到幕后人員把要用的道具搬上來，觀眾就知道戲要開始了，劇院馬上安靜了下來。紅棕色的幕布降落，打板三聲后，幕布緩緩升起，戲劇正式開始。出來的女旦身著對襟大領繡角花的女褶子，外披綠色斗篷，開口第一句“夢回鶯囀，亂煞年關遍”，顧念蕭便知道這是《游園驚夢》。這是顧念蕭母親最喜歡的戲曲，在他小時候，母親在家也會唱幾句，并給他講述了完整的故事，使得顧念蕭對它印象深刻。顧念蕭當時年紀還小，不能理解為何杜麗娘會對一個夢裏的人物念念不忘，甚至思念至死。母親就笑著告訴他：“因為杜麗娘愛上了那個書生啊，愛情總會使人奮不顧身的。”

顧念蕭又被說迷糊了，“愛是什么，娘愛爹爹嗎？”

“當然，就是因為愛，所以蕭兒才會來到這個世上啊。等蕭兒以后長大了，也會有一個姑娘愛上蕭兒的，蕭兒也會很愛她。然后呢，蕭兒就會離開爹娘身邊，組建起自己的家庭，到時候蕭兒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哦，你要好好愛他，承擔起做父親的責任。”

“那她也要為我死嗎？”

顧念蕭不懂，以為只有死過一次才算是愛，那他以后的愛人也要這樣嗎。他雖然還不太了解死的意義，但臺上的人哭得那么傷心，死對他們來說應該不是一件好事。他搖搖頭，沒有等母親回答，就自言自語：“我不要她死，如果能早點見到她，她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母親驚異于顧念蕭的回答，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好，那蕭兒一定要早點遇見自己的愛人。”

現在想來，母親沒有告訴顧念蕭，不是所有的愛都要以死為代價，也并不是所有的愛，以死為代價就能換來圓滿。

顧念蕭跑了神，等再集中于舞臺時，臺上春娘、柳夢梅以及杜太守等人物已經相繼出場，劇情也在一步步推進。待“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壁殘垣”唱完，演員出來謝幕，顧念蕭才從劇中抽離出來。臺下此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昆劇的整體節奏較為緩慢，撫南昆曲班在保留核心劇情的基礎上做了些許改動，加快了劇情，但角色的心情與神態仍通過四步五法得到了充分的表達和闡釋，無愧于“昆曲第一班”的名聲。

待劇院內的觀眾逐漸離席，顧念蕭也起身向門口走去。待快出劇院時，被人攔住了去路。

“喲，這不是林夫人嗎？”此人聲音輕佻，像個混不吝的公子哥。顧念蕭望向聲音的主人，看樣子是專門在這等他的，穿著一身白西裝，頭發上不知道噴了什么東西，油膩膩的看得顧念蕭有點反胃。他不打算搭理，瞥了一眼就打算繼續往前走。

但那人既然專門等他，就不會輕易放他走，伸出手臂攔住，邊說話邊上下打量他，“你就是林啟年新娶得那個男人？我看好像也沒什么特殊的啊，就是身材還行，你是怎么勾引林啟年娶你的？”

對于這個莫名奇妙的男人顧念蕭不想搭理，打算從一側出去。那個人也隨著移了移身子，擋在顧念蕭的面前，“嘖，怎么這么沒有禮貌，別人問話都不回的嗎？說說看，你使了什么招數，能讓林啟年那個無情無義的人娶了你。難道，你會什么催眠術，還是說，某一方面有所專長？”

這話說得太過下流，顧念蕭冷淡地看向男人：“你想知道？”

“當然，請林夫人不吝賜教。”說罷，還令人作嘔地低了低頭，擺出一副謙虛好學的姿態。

“可惜，房內之事，不便外人知曉。”

顧念蕭本以為這樣說，男人就能知廉恥放他離開。

不料男人看上去更感興趣了，“哦，沒想到林夫人還有這等本事？林啟年年紀那么大，有福消受嗎，不如跟了我，我還沒嘗過男人上起來是什么滋味呢？”最后一句話，男人是彎下腰，貼著顧念蕭耳朵說的。男人的手還要往他下巴上勾，顧念蕭一抬頭躲過去了。他今天穿的是青綠色旗袍，頭發沒來得及梳理，只用簪子簡單得固定住，臉上未施脂粉，顯得有些冷漠，望著男人說：“不必了，我沒這么大的福分。”說完，使了點力氣，將男人推開走了。

那個男人沒再追，挺起腰，收起臉上偽裝的笑意，一直望著顧念蕭離開，直到消失在街口。

等顧念蕭回到林府，越想那個男人越惡心，上樓梯時想象著腳下是男人的臉，把樓梯跺地吱呀響。他走向自己的房間，正要推開門，這時卻聽見身后也傳來開門的聲音。顧念蕭不禁奇怪。他的房間在左邊，林啟年住在對面，馮管事和仆人都住在廂房，右側房間是沒有人住的。顧念蕭以為是下人在收拾房間，往左看了一眼，卻是從來沒有見過的面孔。

那個男人穿著黑色西裝，頭發耷至眉眼，鼻子高挺，看向他的目光鋒利又冷漠。顧念蕭再不知道他是誰，就是傻子了。望著那人說不上溫和的眼神，心裏只有一個想法，“林啟年的好兒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