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大家都隨妙菡目光看向石青桌前,見她那只蟹幾乎未動,便已心下明了,都不愿說什么。君若這才知道自家女兒尷尬,眉頭皺了皺,顯出些頹喪神態,想說什么卻也什么都沒說。
一時間氣氛有些沈悶。
眾人看過來的瞬間,石青有一時慌亂,臉也有些發燙。轉念又想,自己確是自小貧寒,從未見過如此講究場面,不要說這“蟹八件”,就連這么大的螃蟹,也是平生第一次見到。再者說,不過是些新巧事物,天下之大,又有誰是什么都見過的?不懂又怎樣?假以時日,接觸多了,哪個又不懂呢?與其這樣委委屈屈躲躲閃閃,不如大大方方認了,或還能學個一二。
想罷坦然笑道:“妙菡表姐真是好手法!我自幼長在汀州,那裏雖也有河蟹,卻都是雞蛋大小,從未見過像這樣比手掌還要大的。”說著又拈起眼前那只扇形頭兒的小工具,“還有這個,想來是‘蟹八件’中一種,我也是頭回見到,還不知它什么名頭,更別說如何去用了。還想著姐姐指點些個。”
碧彤聽石青說出如此一番話,不由輕輕點頭,倒是認認真真看了她幾眼。
妙菡見她這樣,不覺楞怔。她這樣為難石青,也沒什么惡意,不過是小女孩兒淺薄心思。然而石青并未現出她所料想的委屈欲泣模樣,反大大方方應了,且一副虛心好學樣子,倒顯得自己小氣。想了又想,只緩緩說道:“你拿那個叫‘長柄斧’,揭蟹蓋用的。”便低下頭慢慢吃自己剝好的蟹肉去了。
碧彤向君若問道:“青兒怎會沒見過‘蟹八件’?記得當年你我陪嫁中各有十套,成色比這個好了不知多少。”
君若氣結,淚水在眼眶裏轉啊轉啊,末了只說:“汀州那地方,連只像樣的螃蟹都不長,哪裏用得上這個。從沒拿出來過,她自然不知道了。”便低頭不語。
石青一陣懊惱,恨自己偏要說什么“沒見過”。這些年偶有不濟,少不得變賣些東西以渡難關,想來母親那“蟹八件”已不知在誰家桌上了。
碧彤何等聰明,見此情景馬上明了。
立刻轉向石青道:“這也怪不得了。青兒你看,這個叫‘剔凳’……”一面拿起那個圓圓銀鏡,細細講起蟹八件的用處,一面有條不紊的開始拆一只螃蟹。
那動作行云流水,聲音清澈親和。一時間眾人都屏息凝神,只余碧彤不急不緩清朗嗓音,伴著窗外池水刷岸的“嘩嘩”聲回響。
石青長出一口氣,心知姨母這是給母親解了圍,不由心懷感激。燈影晃動,將姨母身影拉長,臉上五官更具立體感。恍惚間石青只覺姨母周身有什么東西從內向外擴散,那東西似乎能發出微光,將這個年近不惑的女人映襯的風華絕代——比起姨母這樣的美,那些正直妙齡的青春少女之美就顯得淺薄而矯情了。于是心中暗想,自己將來,定要做個姨母這樣的女人,然而“這樣”是哪樣,她又形容不出了。
不覺之間,碧彤已言畢,且將一碟蟹肉放在石青面前:“青兒如此聰慧,這又有什么學的?不過一看就會。”
石青感激的看向姨母,碧彤對她微微一笑,便又笑道:“這時候也不早了,君若青兒車馬勞頓,不如早些休息。明早我們姐妹再好好聊聊。”
伺候的丫頭早每人奉上一碗桂花湯,石青嘗了一口,清潤香甜。又各自奉上一碗桂花水,大家洗了手,便彼此告別,各自歸去。
當下碧彤引了君若母女二人自叢桂軒東邊出來,沿小池向北,路過一棟繡樓并三五個院落,再轉向西,便看見水邊一座露臺。上了這露臺,才看見右手是個滿月門洞,進去是一方小院,院中竹影娑娑,黑夜裏看不十分分明。推開門便是正廳,抬頭一面屏風,一人多高,一丈來長,上繡墨竹。左右手各一扇小門,想是內室。
碧彤停步,拉了君若手:“今日你先早早歇著,我們姐們有功夫聊。”環顧四周,想了一想,輕輕問:“君若可有趁手的丫頭帶來?”
君若低了頭:“汀州至中京萬裏之遙,家中仆婦多是當地出身,我們回鄉,卻不忍讓他們離鄉背井,行前便都散了去。只有老管家一名同來,孤身一人,陪了楷敬自小長大,和家人無異了。”
碧彤點頭:“君若果如當年心懷憐憫。”又道:“老管家雖衷心,畢竟年邁,怕是力不從心。我府中恰有一批新來的丫鬟小廝,正要分到各處去,明日就撿伶俐的送兩個來。今晚先將玉兒暫且留下吧。”
又回頭向身后那個提燈籠的小丫頭說:“你且先留下。”又向另一個:“你去找宋福,就說是我說的。姨奶奶一切用度與我相同,表小姐和妙菡一樣。并讓劉春在新來的那批丫頭小廝裏揀伶俐的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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