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行字就是建安十四年,那一年的戰況。實際上那一年堵曹昂來說并不算順遂。西路軍圍困采桑被周瑜化解,而東路蔡威一道,也是打的艱難慘烈。
江陵城,三月圍城,血戰百日。戰至后來江陵已經無守城之將,無康健之卒。城墻被鮮血涂染了一層有一層,鐵紅色的痕跡任是大雨也沖刷不掉。可即便這樣,曹昂耳朵旁仍然有人在對他諫言:東海侯的義兄可葬在江陵,丞相,您說,東海侯一向重情重義,這次會不會也是有意對江陵手下留情。
好一副冠冕堂皇的勸誡之言。在西路戰事苦無進境的情況下,這樣的挑撥之詞無異于是給曹昂拿焦躁起火的心頭添了一把銀絲炭。“噌”的一下,怒意竄上,直沖額頭。
“著令蔡威陸遜,無需顧忌,十天之內攻下江陵城!”曹昂閉上眼睛,一字一頓地把命令傳給了送信的親兵。等到第十一日,流星快馬遞來江陵攻克的捷報時,同來的還有蔡威送來的喪文噩耗:威帳下林藝陣亡。文進陣亡。
軍報之上,筆端微顫,刻骨的哀涼之感滲透竹簡,蔓延而出。讓曹昂看的心驚肉跳。
沒有絲毫猶豫,曹昂就起草奏表,上書許都,請旨為林藝,文進追封。
等到蔡威回來時,追封的圣旨已經下達。
曹昂私底下把圣旨遞給蔡威的時候,覺得蔡威雖面色,但是接東西的手卻都還在顫抖。曹昂嘆了口氣,上前無聲地拍了拍蔡威肩頭。
蔡威抬眼看了眼曹昂,沈吟良久方搖搖頭,苦笑著嘆道:“曹子修,你不懂的……你不明白……”話畢,蔡威就合上了眼睛,不再去看曹昂,轉過頭,拿著圣旨沈聲離開。
就在曹昂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的時候,卻不想當天夜裏,蔡威那裏就又出了事:荊州降將蒯越因為不滿林藝當年在荊州所為,在知道林藝的追封以后,不屑地非議了幾句。正好被路過的蔡威聽到。
二十年生死與共的兄弟,蔡威若當真在能讓人在死后都非議他,那他必然就不是蔡威了。蔡威眼睛瞇起,偏頭盯著蒯越,從牙縫裏蹦出一句:“你找死!”
蒯越被盯的手腳冰涼,卻并不認為蔡威會在大庭廣眾下干出什么出格之事,他手指著蔡威,強自冷笑:“蔡仲儼,你不要以為有主公護著你,你就可以橫行無忌,早晚有一天,你……”
“你……”要怎么樣的話還沒說完,蔡威的劍就已經出鞘,他身旁的陸遜一個阻攔不及,長劍就穿過蒯越胸口,又迅速拔出。蒯越像是沒反應過來一樣,楞楞地看著自己胸口的傷處,然后大睜著眼睛緩緩地向后仰倒。
“嘭”的一下人體落地聲,驚醒了一片因蔡威舉動呆楞錯愕的人。
“仲儼!”陸遜一邊著急地拉下蔡威的胳膊,一邊在腦子裏神思電轉地思考著應對之策。
蔡威卻淡淡地拂開陸遜的手,瞇眼掃視著周遭的人。眸光銳利如箭。
他輕輕地甩了甩長劍上的血滴,仗劍在側,冷冷地問道:“還有誰?”
周圍人幾乎下意識地退后幾步,閉上嘴,不敢出一點聲音。而等到曹昂接到消息趕來時,看到的就是蔡威依劍而立,渾身煞氣,冷厲如出鞘的利劍,讓周遭人一個不敢上前。而、蔡威近旁的陸遜則著急的搓著手,見他過來,立刻把蔡威狠狠地拉了一把,示作提醒。
蔡威扭過頭,沈默地看向曹昂。眉目之間全是決然泰然。似乎根本不為自己將來的處分有一絲擔心。
曹昂看著這樣的蔡威,第一次感覺到這個人的不好掌握。即便他投了曹營,他也不是曹營的屬下。哪怕蔡威聽從他的命令,他也絲毫看不到他有臣服的跡象。蔡威于他就像一個合作者,他有他的理念,他自己的一套形事方針,他會妥協,但是卻不會無限制的忍讓。他不忠于任何一個人,他也不臣服任何一個人,他是他自己的主公。
這件事,最后是以罰俸降職降爵的處理結果告終的。這種寬大處理的結果即沒有被蔡威反對,也沒有被蔡威感激。他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想來就已經想到最壞的結果。只是等到真出來,蔡威這淡然無比的態度又讓曹昂懷疑:他是不是早就不在乎這些爵位官位,功名利祿。怎么會顯得如此漫不經心。
可等到曹昂拿這些話直接問蔡威時,蔡威卻又笑道:“誰說我不在乎?若不在乎,我現在又在這裏呆著干什么?單單只是等時機嗎?”
蔡威說這話的時候,面上表情很輕松,好像在完成一件即將完成的事情一樣。
后來曹昂才徹底清楚,蔡威當年所謂的時機究竟是什么。
因為就在建安十五年春,他率部回師的時候,走到麥城,就遇到稻生雙穗的事。
行軍宛城更是有云朵生于五銖錢。之后幾乎是一路吉兆。而與之對應的則是建安十五年秋天,德陽殿走水失火,皇帝劉協感于天罰,長跪太廟請罪的事。
是感于天罰,還是覺得自己愧對祖宗,這些糾結曹昂已經無心理會。在建安十六年冬天,他四弟曹植煞有介事的寫出一篇《洛神賦》驚艷士林,讓不少老百姓都以為洛水中真真有一位美麗女神時。洛河冬季水漲,待水退后,有方石碑浮于水上。碑上用天書似的字跡寫著四個字,有得道的高人在看過天書以后,仰面嘆道:“此乃洛神獻碑。碑中所言,乃是天數,天數既定,縱是今上、魏王也該順應天意。”
高人說話就飄然而去,留一眾百姓結合高人點撥,兀自揣摩交流碑上所言究竟何意?揣摩來,揣摩去,百姓們越想越覺得的這事應該跟曹家和陛下之間有關系,漸漸的有一個聲音開始在私底下越穿越廣,即:神碑所言就是指的曹氏將替劉氏的事。說不定上頭就寫的天命在曹。洛神想要指點曹家改天換地呢。
像是在印證天命在曹的說法一樣,建安十六年春天,江東軍事的中流砥柱,大都督周瑜病逝。而同年七月,曹昂就攜帳中謀士及諸將合四十五萬眾,兵臨建業,與吳侯孫權交戰。
戰事持續了將近一年,吸取了上次伐吳教訓的曹昂這次步步為營,穩扎穩打,竟讓沒讓孫權有絲毫喘息之機。等到建安十六年末的時候,江東終于支撐不住,吳侯開城投降,歸順許都。
而次年年初曹昂就轉戰益州,準備掃平益州,一統中原:所有時機都已成熟,差的只是一個天大功勛罷了。
可是曹昂那時候萬萬沒有想到,正是那次已經計劃好的兵臨益州,讓他跟蔡威的關系又一次下降。他們兵到益州的時候,迎來的不是昏庸無能的劉璋的獻城投降,而是劉備部絕對有力的提防反抗。曹昂看著恢覆成沈默不言狀態的蔡威,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他又說對了。這種情形,像他三年前預言的一樣。劉備果然已經控制了益州,劉璋怕是命不久矣了。
先行一步的,可稱先鋒。先行兩步,可稱先驅。可是蔡威這樣戰略眼光太過毒辣,幾乎可稱是先行三步之人。這樣的人,讓人畏懼,讓人不安……
可偏偏蔡威似乎早已明白他這種不安一樣,他在曹昂身邊輕聲提示:先行三步,或許可以稱作……先烈。
曹昂手一抖,差點就失了意態。先烈?這是什么意思呢?自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是千古不變的帝王之術。曹昂記得蔡威對他的恩情,不想做個忘恩負義之輩,但是,若蔡威有一天,當真威脅到他,曹昂想,自己也不會手軟。
可是益州之戰,近在眼前,往后的事,還是留給以后在想。當前最重要的自然還是對付劉備。
比想象中的要難許多,單單攻克一個巴東郡就夠曹昂等人折騰半年還多。倒不是說巴東守軍多悍勇,而是益州之地,地勢崎嶇,易守難攻。道路狹窄,多深山老林,一個不小心便會走迷路,光后勤和行軍就比平常慢了許多,戰事進攻自然也快不到哪去。
等到建安十七年的六月過去以后,眼看戰事還沒進展,曹昂開始有了回師的打算。蔡威這時才出言提醒他:先等等看,孝直應該不會讓咱們等太久了。
果不其然,在這話說過的半個月后,法正和張松在一天深夜來到了曹軍營中。張松帶來的,是一張益州境內所有山脈河流的詳細地圖,連行軍路線哪裏最合適都有明確標註。而法正,則捧回了益州十四郡一百四十六縣的布防圖,以及九郡八十七縣官吏的投誠書。
“十七年事于益州,終不負君之所托。”這是法正在把東西交給蔡威曹昂后說的第一句話,這話說完,法正就眼睛一閉“咚”的一聲,栽倒在桌案上。
蔡威臉色瞬間變的慘白,他把人攙起以后,聲嘶力竭地沖著門口的親衛:“去叫大夫!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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