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靠在玻璃窗上,那冰涼的玻璃堅硬而又冷淡,雖說是夏天,可清晨時分的外面還是頗為涼爽的。花園裏沒有一個人的影子,整座漢普頓宮尚在夢中,即便是戰爭也不會改變這座宮殿裏的人的作息習慣。
他重新走回到床邊,用力拉了拉掛在床柱子上的鈴繩子。
“您去給羅伯特大人送個信,問問他愿不愿意出去騎馬。”國王向應聲走進房間的仆人命令道,“之后您就回來伺候我洗漱,換衣服。”
仆人領命而去,過了幾分鐘的時間,他回來覆命。
“羅伯特大人半個小時后在樓下恭候陛下。”他轉告道。
國王點了點頭,一隊仆人隨即走進房間,他們的手裏拿著國王的洗漱用品和一套騎馬的服裝。
愛德華像是一個任人擺弄的玩偶一樣,讓他們伺候著他洗漱完畢,而后又套上一件深藍色的騎裝,這件騎裝上沒有太多的花邊和珠寶裝飾,只在左右兩邊的領口上分別掛上了一顆黑色的珍珠。
國王沿著一條少有人行的小樓梯下了一樓,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一個人,當他穿過通往花園的入口來到戶外時,羅伯特已經牽了兩匹馬,在那裏等待他了。
“我自作主張給您選了珀硫斯。”羅伯特輕輕撫摸著為國王準備的那匹栗色阿拉伯馬的鬃毛,“我猜想您是要痛快地跑上一跑的。”
“而您選了號兵。”國王看向羅伯特為自己準備的那匹棗紅馬,“兩匹馬不相伯仲。”
“我也想要好好呼吸一下早上的空氣,據說對身體有好處。”羅伯特伸出一只胳膊,國王也并不客套,扶著他的胳膊爬上了馬。
等到羅伯特也上了馬,國王用兩條腿輕輕夾了一下馬腹,珀硫斯立即小跑了起來,馬蹄踏在石子路上,發出清脆而有韻律的“噠噠”聲。
進入林苑之后,國王讓胯下的馬撒開步子快步跑了起來,他大口呼吸著涌入肺裏的那清涼同時混著樹脂香氣的林間空氣,每當遇到障礙時,他就駕馭著馬從上面躍過去。耳邊的氣流聲呼呼作響,而從身后傳來的馬蹄聲看來,羅伯特也并沒有被他甩開,依舊緊緊地跟隨在后面,和他相距大概一個馬身的距離。
兩個人在林間的一片草地上停了下來,兩匹馬大口喘著氣,汗珠子從它們的后背一路流下來,滴落在茂密的草叢當中。
國王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拍了拍馬的脖子,珀硫斯自覺地跑到了草地邊緣的一條小溪邊,低下頭開始喝水。
“現在感覺好些了嗎?”羅伯特有樣學樣地打發走了自己的馬。
“或許吧。”國王聳了聳肩膀,拉住羅伯特的手,同時低下頭看著那一滴滴掛在草葉尖端的露珠,露珠晶瑩剔透,看上去毫無一絲雜質,可如果用那些新發明的光學鏡子仔細地湊近去看,就會發現在每一滴露珠裏頭,都飄蕩著無數的細小生命。每一滴露珠,都自成一個世界,而人類所身居的這個世界,亦不過是宇宙當中的一顆露珠罷了。
“您在想些什么呢?”羅伯特好奇地看著國王,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國王的手,那只蒼白的手上面的皮膚就像是絲綢一樣的順滑,誰能想到,這樣的一只手,竟然是一只天生就用來統治的手呢。
“我在想亞歷山大大帝。”國王輕聲說道,“當他取得格拉尼庫斯河,伊蘇斯和高加米拉戰役的輝煌勝利的時候,他也不過是我如今這個年紀。”
“您覺得,在高加米拉戰役的那天早晨,他在想些什么呢?”愛德華抬起頭來,羅伯特看到自己的倒影出現在那藍色的眼珠子當中,“在底格裏斯河北岸的荒原當中,呼吸著帶著塵土氣味的冰冷空氣,那些沙子像刀子一樣劃過他的臉。”
他接著描述道:“從他所在的那一座可以俯瞰整個戰場的小山上,下方那一望無際的平坦荒原盡收眼底,這樣的地形正適合波斯人的戰車行動。遠處波斯人的營帳當中,無數的炊煙正在升起,那是他們在做早飯。那些五顏六色的旗幡,組成了一座茂密的叢林,在那巨大的營地當中,無數來自歐亞各個民族的士兵們,都為‘萬王之王’大流士三世效忠。”
“那些穿著金色盔甲的波斯騎兵正在給自己的戰馬餵摻了酒的燕麥,卡爾達克步兵們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自己長矛的尖端。無數的戰車被裝備完畢,它們的車輪上安裝著卷鐮,要把膽敢擋在他們前進方向上面的任何人的腿骨攪成碎片。”
“您覺得那時候他會害怕嗎?他會感到恐懼嗎?”國王將羅伯特的手握得更緊,“或許恰恰相反,他感到血脈賁張,那些戰車,騎兵,步兵,還有微風凜凜的戰象,在年輕的大帝眼裏不過是沙漠當中的海市蜃樓罷了。”
“而事實正是如此,到了那天的晚上,這只強大的軍隊就煙消云散,化作了沙漠裏的黃沙,而不可一世的波斯帝國也被這些黃沙永遠的掩埋了。”羅伯特看著國王的眼睛,“我不知道他那天早上是怎么想的,但我可以確信,在未來的某一天早上,一位歷史學家,抑或是一位國王,也會猜想,在今天的早上,愛德華國王是怎么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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