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樂

天漸漸的藍下來，像白瓷碗裏的水，折下來一線碧玉筷子的光。月神殿前燃起來盛大的篝火，天空幾乎是在戌時到達的那一瞬間，藍的只剩下繁星，和玉盤一樣的明月。

顏如缺和顏如凜的父親，顏氏族長，同時也是大楚的帝王。他年近四十，卻仍貌比潘安，不顯疲態(tài)。分明是大姑娘和已加冠兒子的父親了，卻仍然俊逸，他身影清瘦，金黃龍袍穿在顏君澤的身上，并未增添幾分威儀，反而覺得他下一刻便要翩然化仙。

顏君澤是顏氏皇族的第七任君王。

王家有一旁系血脈擅卜算，早在顏家開國之時，王家族長便算出此代江山，壽數(shù)與北斗星同，一星一代。當(dāng)天空中七星同落，星光暗淡之時，就會有新的紫薇帝星冉冉升起。五大世家的族長都默認的結(jié)局早就寫在史書裏了，可天真的顏家人還把那些卦象當(dāng)做無稽之談。顏君澤還在做著君君臣臣的美夢，卻不知五大世家縱有論語萬千，卻不曾遵循書中的君臣之道。他們更喜歡，適者生存的家族綿延法則。

不過按照顏君澤的性子，對朝代的更迭一事，他即便知道，也定不會慌亂，天性坦然。顏君澤本就不想當(dāng)這個皇帝，他是趕鴨子上架的，只想當(dāng)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身為丈夫，他癡情專一，空置后宮，獨寵皇后謝蕓，身為父親，他嚴慈并濟，寵愛女兒，親授兒子。倘若他們生在尋常的普通世家，哪怕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人家，都會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完這一生。可惜，顏君澤生在帝王家。

他身為君王，天真單純，朝堂幾乎是世家的一言堂，堂堂的君主，除了世代相傳的皇家影衛(wèi)和御林軍，還有留下來的陳家老將軍，便沒什么可用的人了——即便是奏折，疏懶的時候顏蕓和顏如凜都會幫著他批閱。顏君澤，無心詩書，無心青云路，只愿偏安一隅，做著一些求仙問道的春秋大夢。

月神祭先拜的是月神，為的是感謝月神厚德載物，披澤萬千生靈。拜月神者，是五大世家挑出來幾乎是下一任族長的內(nèi)定者，先行為月神上香。

月神祭后行的，才是由帝王出面，手持巨香，祈求新的一年能國泰民安。帝王敬香的同時，又由貌美的少男少女獻祭上南海鮫人淚，東海夜明珠等珍惜的貢品十八樣，放在月神像前。

眾人肅穆低頭的時候，顏如缺突然上抬了眼皮，正好對上月神的雙眼。月神像高大卻不威武，盡顯女性的婀娜身姿，云霧繚繞之中偏偏余留一雙溫柔的雙眼，似是期盼的看著顏如缺。也許，一切的一切，在冥冥之中，都自有定數(shù)。

“月神在上，佑我大楚。”萬千百姓，萬千聲音，響徹寰宇。

父皇醉心于求仙問道，就算偶有閑暇也將時間分給嬌妻幼子，他和顏如凜每日都能相見，同這個如缺見面次數(shù)到不算多。但這并不意味著父女不親近，恰恰相反，顏君澤是全天下最好的父親。

上一世，她喜歡沈路喜歡的緊，沈路分明是走純臣的路子，可顏君澤為著女兒的喜歡，還是給她和沈路賜了婚，沈路身為駙馬爺，依照慣例只能要個閑職。倘若上一世不是她強求非要嫁給沈路，沈路也不會因為沒有青云路而投靠北武，假如沈路能夠站在顏氏一族，憑借上一世他做的那些事，顏氏未必沒有茍延殘喘的機會，最起碼不會落得一個全族滅絕的下場。

顏如缺捏緊了衣袖，眼眶濕潤，前世父皇飛下來的頭顱是她此生難以忘卻的夢魘。

月神祭之后，是給顏如缺挑選伴讀的日子，其實如缺早該定下來伴讀的，只是她原來定的那個伴讀是唐姓世家的女兒，如缺又一向同世家的女兒們相處不來，后來便鬧著不要唐家女兒。唐家雖然在五大世家裏居末位，但也不是讓人拿捏的性子，直接提出來唐家女兒無意公主伴讀的名選。父皇原本給如缺定的唐家的女兒，名唐盈詩，是唐家嫡出的二女兒，和如缺同歲。

拒絕唐家女兒當(dāng)自己的伴讀這件事發(fā)生在不久前，但卻是重生之前的事。對于如今的顏如缺來說，實在是太過久遠。當(dāng)年是因為一件起的小糾紛，她沒記錯的話，好像因為付靈玉的挑撥。

顏如缺前世識人不清，和侍郎家的女兒付靈玉交好。皇家的伴讀按照慣例都是從世家的嫡系裏挑，為了世家和皇家的緊密聯(lián)系，也為著那點同窗的情分在，日后在朝堂之上，即便是皇家和世家有糾紛也能顧及著彼此的面子。可是上一世，世家和皇家早就有割席之意，那點小糾紛不至于讓世家接走唐盈詩，除非是世家早有此意，上一輩子不過是借著那點小糾紛放大，順?biāo)浦鄣臄財嗨齻冎g的聯(lián)系。后來如缺選伴讀，唐家礙于皇家的面子，還是來了唐盈詩，但并未參與琴棋書畫的競爭。

其實說是競爭，主要還是看顏如缺的眼緣，上輩子付靈玉樣樣都普通，在精心調(diào)教的世家女兒年前更是墊底，可就因為討了顏如缺的歡心，還是成為了公主伴讀。

這一世，顏如缺不會這樣傻，讓人白白的利用。

月神祭的第二天，就有父皇殿前的太監(jiān)差人來宣顏如缺覲見。如缺猜的很準(zhǔn)，父皇找她，就是為了挑選伴讀的事情。

顏如缺進來的時候，顏君澤正在奏疏堆裏看一卷古書，興起時還會以手作畫，憑空劃上那么幾道。直到太監(jiān)在他跟前小聲的提醒“陛下，長安公主到了。”才猛然回過神來。

顏君澤看到這個嬌蠻任性的女兒就覺得頭疼，前一陣子她不知道聽哪裏的消息，撒嬌耍賴的不要唐家女兒做她的伴讀。唐家那個小女兒，顏君澤在前不久的君臣盛宴上見過，禮儀端莊，舉止大方，長的樣貌好，看起來也機靈聰穎，書讀的更是好，所以才起了找唐家女兒當(dāng)伴讀的這個念頭。沒想到的是他剛和世家通過氣，自己的寶貝女兒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了，開始磨著顏君澤要換人。

只是不想要內(nèi)定的伴讀罷了，顏君澤在這種他看來不算什么大事的小事上，都會尊重兒女的想法，他是個好父親。但畢竟是回絕世家的女兒，他還是又找來顏如缺再確認一下。“如缺，本來上個月就該為你定下伴讀人選，但月神祭事物繁忙，便推遲到現(xiàn)在了。唐家那邊朕還沒有告知他們，你還是不想要唐家女兒當(dāng)你的伴讀嗎？”

？

什么，此時還沒有回絕唐家嗎，還有這種好事！顏如缺正頭疼怎么把唐家女兒再請到簪花會上競選伴讀呢，結(jié)果父皇竟問她了！

“不！”顏如缺條件反射的快速回應(yīng)，她眨了眨眼。“不，我是說，不要回絕唐家，女兒突然覺得，和唐盈詩很合的來。”

顏君澤雖奇怪女兒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但也沒有多問什么，只是慶幸還好自己在回絕唐家之前問了句如缺，不然到時候場面尷尬又難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