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些全部歸結為陸一幟的錯。
他就算再不會察言觀色，五歲之前也能明白，他們家的母子關系和別人家是不一樣的。沒有深刻的母愛，成長路上的脆弱都是無解。有時候，藏在窗簾后，陸一幟一邊寫作業一邊聽隔壁江家的動靜。他羨慕江玿的灑脫，嫉妒他們家庭氛圍的愉悅，開始厭惡李朝月的一切。
李朝月的書，李朝月的日記，李朝月的家人。
這種情緒持續了很久，久到陸一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也久得讓他把真實的自己藏起來。一言不發，敏感多慮，心事重重。收獲“聽話懂事”的標簽，也在早熟裏仿徨掙扎。
卻也很偶然的t在歌頌母愛的命題作文裏后知后覺，無論如何，他都沒有媽媽了。
十歲之后，陸城帶他認識了孫阿姨，后面的事情就水到渠成。在杏川過完最后兩年，陸城和孫阿姨決定搬去隔壁市發展，他也跟著走了。
那些沒有江玿作為好伙伴共同成長的日子，陸一幟原以為是無色無聲的，像卓別林的電影，引起的大笑只是外界的喧囂。但是不然，那些有孫阿姨陪伴的日子，“母愛”這個頻頻出現在作文中的主題好像有了落腳點。
他的名字是李朝月取的，叫的最多最用心的卻是后來填補女主人席位的孫阿姨。
溫柔的“一幟”，焦急的“一幟”，松了口氣的“一幟”，由衷為他感到高興的“一幟”。
全部這些，替代了藍色裙擺和海水拍打的山崖，壓在了“媽媽”那格回憶抽屜的上方。
夯實關系的基礎是陪伴，深根的原則才是名分。
他很少抱怨，幾乎不惱怒，敏感又自負，面上心事重重，心裏重情重義。他對家的概念也許模糊，但是“媽媽”的形象在心裏早就具象。
孫阿姨昏倒，五歲時匍匐心頭的恐懼又漫溢出來。交迭的手指顫抖，頭埋得很低，等待區的燈光冰冷明亮，分針秒針走過一格的聲音偏偏像鋒利的鐮刀收割。
“沒事的。”
江玿握住他的手。
他沒有回應，指腹幾乎陷進骨節裏。
家長們在手術室門口走來走去，以積極心態引導陸一幟放松，讓江玿帶他出去走走。
江玿用蠻力拉起他，拉著他往外走。
醫院外燈光陰暗，他們找了張長椅。江玿挨著陸一幟，五指劃進他的掌心，帶著他的手揮起又落下，像惡作劇的小學生在課堂上玩搶答游戲。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他沈默地看著地面微弱的影子。
“你很擔心嗎，陸一幟？”江玿問他，“和我說說吧，你永遠可以相信我的。”
仰頭，長嘆出一口氣。
夏夜中，蚊蟲飛舞，空氣濕潤到滿是草木的味道，混雜著福爾馬林，耳邊不停有腳步奔走，推開來去。醫院的窗口，也顯示難得一見的眾生百態。
他們該覺得熱的，三伏天裏，別人要躲進室內取暖，可他們光是驚嚇就出了一身冷汗。
江玿又去叫他。
他回過神來，“嗯”了一聲。
“你是不是想到你媽媽了？沒事的，孫阿姨不會有事的。”
陸一幟說：“我有點怕。”
“怕什么，”江玿湊近，“和我說吧。”
“我媽跳海的時候，我好像就是這種感覺。”
江玿握緊他，要他繼續說。
“我那時候很小，按理來說很小的事長大后不會記那么清的。但是，有個人死在我面前了。我眼睜睜看著，明明有機會去制止，也有能力去救，可我只是看著。”
他望著天上的疏星，繼續道：“感覺很不可思議，經歷出生，經歷死亡，被恨，被責怪，我媽日記裏寫的那幅十字架現在好像背在了我的身上。”
“什么十字架？你可不要胡思亂想。”
“我現在就在想，如果真的有神的話，就出現一次神跡吧。孫阿姨是個很好的人。”
“你這樣想是不對的！”江玿忽然站了起來。
牽住的手拉出弧度，影子拉長那個半圓，纏纏綿綿卻模模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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