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 計劃

竺晨風安撫了山杏一會兒, 便離開了客房，直接去往知縣廨。

長信和冷煙還是守在外間，經過昨天這一晚上, 兩人顯然明白自家少爺的決定已經產生了變化, 便將她視為自己人, 連通報都免了, 讓她自己去書房找明楊。

今日天晴，陽光甚好, 透過窗紙映進房裏來, 也能將室內照得亮堂堂, 年輕英俊的縣令大人身著官服, 坐在書案后, 提筆寫著什么, 表情十分專註, 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側臉輪廓極為優越，怎么看都是賞心悅目的。

竺晨風抬手敲了敲開著的門, 輕聲道：“大人。”

明楊應聲抬頭，看到她此刻的樣子, 不由地楞了一下。

那套衣服是他昨天下午讓長信去買的，顏色也是他想著定下來的, 看多了她穿深色衣服, 不由地想看看淺色在她身上會是什么樣子。

紅色披襖也不是前天那件，他讓小書童換了個帶白色毛邊的，覺得會襯得她更加好看。

這些原因不足為外人道, 只不過是他內心一些隱秘的偏好罷了。

然而竺晨風穿在身上的樣子，還是超出了明楊的想象——她大病初愈, 面色還有些蒼白，發髻一如既往的簡單，被正紅色襯得好了不少，更顯明目皓齒，笑靨如花。

她好像適合世間所有顏色，因為她就是最美的那一種，其他所有色彩都可以任由她主宰。

“看起來好了不少，有原本七八成精神了。”明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指了指一旁的圓桌，“請坐。”

竺晨風沖他屈膝行禮，鄭重其事地說：“多謝大人照顧，我心中感激不盡。”

“不必客氣。”明楊先行走到桌邊坐下，似笑非笑道，“你在我面前暈倒，我還能見死不救不成？不然豈不是真成了‘草菅人命’？！”

來了來了！要算賬了是嗎？！

竺晨風有些恍惚——他下一句臺詞是不是“女人，不要輕易挑戰我的底線”？！

果然是黑芝麻餡的霸總，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現在該我付出代價了是嗎？

竺晨風在明楊旁邊的坐墩坐下，微微向前傾身，身體語言誠意十足，誠懇道：t“大人，昨日我病糊涂了，說的都是胡話，您能不能別放在心上？”

“唔，你確實病得不輕。”明楊翻過兩個茶杯，拎起茶壺倒上茶水，推了一杯到她跟前，面帶笑意，“現在應該不會再說胡話了吧？”

心裏卻想，這副謙恭誠摯的模樣多半還是裝相，她膽子大得很，哪裏怕得罪我。

我倒要看看她還要做什么戲。

竺晨風連忙道：“不會不會，我就是來道歉的，我確實不該把山杏的事看做是您的責任，在當前律例之下，大人的確很為難。”

“多謝你的理解。”明楊無奈地說，“我明白你的心思，不知便不知，可若是親眼所見，很難置之不理。但律法規定對女子不利，我不建議山杏告官，可若她不告官，我身為縣令不便主動插手，不過可以去找那錢二明的宗族耆老或者相親鄰裏出面調解，敦促他對妻子以禮相待，夫妻和睦。”

竺晨風覺得他確實盡力了，當然不會再逼他做什么，點頭道：“大人說得對，先這樣試試吧。”

“還有，不是我不想收留，山杏到底是他人的妻子，若無特殊情況，縣衙不便讓她久留。”明楊道，“她待在縣衙的事也不便讓錢二明知道，不如稱她昨夜是留在社學你那裏，既然李寞是她的鄰居，稍后我便讓他們父女二人送她回家，李夫子德高望重，由他出面，錢二明應當會有所收斂。”

頓了頓，他問道：“你覺得如何？”

“我看要不暫時別提？我和寞姐姐一起送她回去就是了，若是李夫子出面，恐怕錢二明會表面答應，但背地裏用更陰狠的方法折磨山杏。”竺晨風沈吟道，

明楊也認可這個辦法：“這種男人最要面子，若是因為這種事被人訓斥，肯定是要把火撒到妻子身上——可你真的肯就此放手？”

她眼裏揉不下沙子，昨天氣成那樣，怎么可能今天就突然轉變了態度。

竺晨風無奈嘆息：“我不肯放手又能怎么樣？山杏是錢二明的妻子，說難聽點，生殺大權都在他手裏，若我挑唆她與他對抗，豈不是害了她？！我怎么想并不重要，凡事要以她的安危為重。”

“你放心，我讓魏中宵叮囑巡邏的衙役，在他家附近多轉幾圈，若是聽到什么異動，一定上前查看。”明楊見她還是面露擔心，安慰道。

“也只能先這樣了，多謝大人。”竺晨風點頭道，接著站起身，“我在這裏打擾太久，實在不好意思，感謝大人照顧、贈我衣物，這份情難以用金錢計量，如果大人愿意的話，多來社學用飯，我一定精心為您烹飪。”

見她要走，明楊登時心生不舍，但也知道確實無法把她留下，只能起身送客：“舉手之勞，不必掛齒，用飯的事以后再說，我若要去，會提前派人通知你，按照你寫的章程來。”

尋你個空閑，免得讓你累得肩頸痛。

竺晨風沖他笑笑：“大人起模范帶頭作用，真棒！”

又說怪話了，明楊繃著臉，不打算助長她的“囂張氣焰”，但想到昨日她說把自己當朋友，遇事先來找自己，心裏便覺得無比熨帖，叮囑道：“若是遇上類似的事情，還是要來找我，別莽撞行事，害自己置身于險境。我也將你視作朋友，不會覺得麻煩，但很多事都要從長計議才行。”

“大人一直是我最信賴的人，我遇事總是最先想到您。”竺晨風說的也是掏心窩的話，“但我也會更謹慎，盡量不給您惹麻煩。”

畢竟明楊是官員，說不定暗處有人盯著他，若他有什么行差踏錯，或者因為自己而落下話柄，那她真的是賠不起。

明楊微微蹙眉，覺得這話不太對勁——她一個廚娘，能惹什么麻煩？

但見她轉身離開的背影，他的腦中突然閃過方才她說的話，提到錢二明時，她說“現在既然治不了他，最好先別激怒他”。

什么意思？

以后便能治他么？怎么治？

竺晨風已經走到了門口，馬上邁步出去，就聽身后的縣令大人突然說了一句“慢著”，接著自己的手臂就被猛地拽住。

明楊的影子將她攏住，人也站得很近，低頭仔細觀察她臉上的神情，目光銳利無比，卻又帶著一抹得意，低聲笑道：“小廚娘，你藏了什么詭計？”

被看透了么？

不管是不是，這么大一個帥哥離自己這么近，竺晨風的心臟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