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累得直犯困，竺晨風沒看見他拿了什么，這會兒欣喜地摸了摸那裝著硯臺、看起來就很貴重的木盒：“多謝大人，我幫你研墨！”

這正是明楊所期望的，他自是不會拒絕，笑著應了，將木盒打開，取出硯臺和毛筆。

上過書法選修課，如何研墨竺晨風還是會一些的，她做得有模有樣，明楊則在旁邊把紅紙鋪好，拿起自己帶來的大號兼毫筆，偏頭問她：“想要什么字體？”

“要什么都會寫？”竺晨風一怔，心道若我要你寫個甲骨文看看，閣下當如何應對？

明楊哪知道她腦子裏在想什么，略有些小得意地說：“小時候學寫字，為了讓我娘開心，練過很多種字體的‘福’字，寫得都不差。”

竺晨風自然不會真的為難他去寫甲骨文，她想了想道：“后廚這邊大氣些，寫隸書如何？貼在院子大門上；再寫一張大篆行嗎？有古韻，貼著這廚房門上。貼我廬舍的話，行楷吧，飄逸俊秀。除此之外能不能再寫一張小的瘦金體？顯得比較靈動，貼在我們書桌上，給我徒弟添點書卷氣。”

聽完之后，明楊不由啞然失笑：“寫這么多？你倒是很會安排。”

“辛苦了~”竺晨風雙手作揖，表情夸張道，“多謝大人！”

明楊勾唇一笑，提筆蘸墨，在紅紙上龍飛鳳舞地先寫出了隸書、大篆和行楷三張，最后一張裁剪得小了些，換了一支紫毫，一筆一劃地寫了瘦金體的“福”字。

竺晨風小心翼翼拿起紅紙反覆欣賞：“大人的字真好看！”

這才哪兒到哪兒，明楊笑而不語，把春聯要用的長條紅紙展開，筆走龍蛇地自上而下開始書寫。

他記得后廚院門和竺晨風廬舍門的尺寸，是把紅紙裁到正好帶來的，因此對聯的內容也都想好了。

后廚這邊寫的是“春回大地萬物蘇，福滿人間喜氣盈”，橫批“新春大吉”，給她們廬舍寫的是“人隨春意泰，年共曉光新”，橫批“春色滿園”。

春聯用的是行楷，看起來既靈動又瀟灑，恣意至極。

尤其是那寫字的人，眉目俊朗，氣質不俗，白皙面龐被這紅紙映得泛紅，更顯氣色不凡。

在外頭借著燈籠光線刷鍋的長信不經意間抬頭，通過開著的屋門，看見廚房裏被燭光紅紙映襯的兩人，從未如此深刻地理解“郎才女貌”的含義。

真是一對璧人吶，小書童心中感嘆。

明楊寫完這些，直起腰來，偏頭看著旁邊的姑娘：“可還滿意？”

“何止滿意，簡直五星好評！”竺晨風豎起大拇指，表情夸張道，“這可是狀元爺加縣令大人親筆題字，以后我們是要當成傳家寶的，是不是啊為家！”

薛為家小雞啄米式點頭：“我一定好好保存！一定像明大人一樣練字！”

“唔，不辜負你師父一片苦心就好。”明楊表情肅穆道。

薛為家恭恭敬敬地把寫好的福字和對聯往隔壁的飯堂桌上搬運，將它們攤平了晾在那邊，明天好粘貼。

竺晨風正在放t空大腦，就聽到旁邊人問道：“你呢？有沒有練字的想法？”

“我嗎？”她茫然道。

明楊莞爾地看著她：“你那手出神入化的狗爬字我可是領教過的，不想練一練？不然太對不起那些字了。”

竺晨風掙扎道：“我看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吧！”用圓珠筆或鋼筆我也寫得很瀟灑呢餵！

“練字一點不難。”明楊拿起之前的兼毫筆，塞進她手裏，又拿過一張方形紅紙，“我帶你寫一個字，貼在米桶上，如何？”

手把手地教寫字啊……竺晨風心裏小鹿亂撞，這么有愛的場面，我可就不客氣了。

她累得暈乎乎，一時有些放縱自己，低眉垂眼，微微抿唇笑，顯然一副害羞又默許的模樣，明楊便不再客氣，左手扶在她左側桌邊，右手握住她的右手，拿穩了毛筆。

兩人前胸后背隔著一點間隙，氛圍曖昧地要貼不貼，手背感受到他掌心的溫熱，熱度從那塊皮膚一路往上竄，燒得她臉頰耳朵更加滾燙。

男子身上淡雅的檀香氣息涌入鼻端，淺淡的呼吸輕輕打在耳廓上，竺晨風有一種整個人被他包裹住的感覺，竊喜又緊張，心跳如雷，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明楊手掌寬大，能將她的手整個包住，在紅紙上緩緩運筆，流暢地寫下了一個“滿”字。

“怎么樣？”他低聲問，沈下來的聲音不似平時那么清朗，多了一抹磁性。

整個過程都在緊張得神游物外，竺晨風這才反應過來，小聲道：“嗯？糧食滿倉滿谷，好彩頭。”

明楊輕笑一聲，戀戀不舍地松開了她的手，退開半步，心道，不對，是人間美滿的“滿”。

“可能我練不成大人這樣的字。”竺晨風惋惜地說，“我沒有那個耐心。”

“無妨，你隨意便好。”明楊倒也不強求。

竺晨風夸張地松了口氣，像是逃過一劫的樣子，這反應成功把他逗笑。

“對了大人，我有件事想問你呢。”她轉過身，靠在桌邊看他，“我擺了這幾天攤，掙了點錢，要不要交稅？”

雖然不知道這裏稅重不重，她也不是很想交，但禮貌上好像是應該問問。

明楊眼中閃過一抹不可思議，調侃道：“你倒還真是心系蒼生，連稅收都記得。”頓了頓才答道，“商稅是二十稅一，不過零星物品、農具和書籍免稅，你這幾天應屬于‘零星物品’，目前不必交稅。”

“那就好！”竺晨風心裏輕松下來。

饒是依依不舍，明楊仍是不便久留，帶著長信很快離開。左右明日就是年三十，能同她好好過個年，也就不必急于一時。

廚房被打掃干凈，幾竹籮好吃的擺在竈臺上，用籠布蓋住，看著滿滿當當，是過年的氛圍了，竺晨風滿意地將門鎖上，帶著薛為家回了廬舍。

她倆多抱了個炭爐回去，在廬舍院子井裏打了好幾桶水燒開，師徒兩個輪流洗了個熱水澡，舒服得全身毛孔都在透氣。

稍后兩人并排橫躺在炕上，把濕頭發扒拉到床沿，一人對著一個炭爐烤，時不時地抓上兩把，讓頭發受熱均勻，早一點干透，好早早睡覺。

年三十早上，師徒倆睡到自然醒，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裳，竺晨風穿的自然是紅色披襖的那套，本以為薛為家也會穿大紅棉襖，誰知這孩子就穿前些天買的那套橙紅燈籠椒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