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援手

由數(shù)百年煞氣煉成的祭仙劍隨著女鬼王的癲狂又震顫起來，懸至高空，直指著白鴉與素江，就在晉搖準備再次攻擊的那一刻——

“四公主。您認錯人了。這少年人根本就不是神之曲商，哪裏配得上讓您如此大動干戈呢？”一個蒼老低沈的聲音自天上的云端隆隆傳來。柳充血的眼睛倏然警醒，龍首抬起。舞皓淵一嘆道：“巫祝家的這個老頭子到底是趕回來了。”

來人正是巫祝一族現(xiàn)任的大巫祝——舞游長老。他半浮于空，雪白繡金的祥云長袍被風高高鼓起，望著地上眾人，眼神充滿憐憫。然后舞游看向一身狼狽的白鴉道：“孩子，你迷路了。你們都身在迷途。你只是一介凡人，你妄想拯救你的神嗎？”舞游望了一眼柳，接著對白鴉道：“孩子，你錯了。神之所以為神，是因為他就在最高處，俯視著眾生，神可以拯救所有人，但不需要任何人。來，請你過來吧，把你懷裏的人神交給老朽，你不必擔心，神之素江，她并不需要你。”白鴉沒有看向舞游，他低頭望著素江的雪白面龐，啞著嗓子問：“既不需要任何人。那她為什么需要——你？” 舞游眼中劃過一絲讚賞，嘴角的皺紋更柔和了，他耐心答道：“她不需要老朽，但老朽侍奉她。而你，還沒有這個資格。”說罷，舞游廣袖之下的右手伸出，枯枝似的十指微收成爪，素江的身體隔空浮起，向著舞游飄去，同時一股不容抗衡的無形靈力將白鴉推開數(shù)米之遠！

素江被帶走，白鴉驚怒之下正要反擊，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麻木僵硬，難以動彈，周圍的空間仿佛黑沼澤一般黏稠，甚至自己連呼吸的力量都被裹挾而走！不止白鴉，此時眾人都被卷入了這種窒息感之中，修為稍弱的已經(jīng)暈死過去，還有無數(shù)的惡靈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便魂飛魄散，那些受它們控制的人面和尸體也化作齏粉消逝了。這可怕的術(shù)法是巫祝一族的禁術(shù)之一，以強大的陰之靈力發(fā)動的壓制系術(shù)法，名喚——淵之禁。

眼見素江就要落入舞游之手，突然一道水龍卷自柳的龍口中噴出，將素江卷至其中，試圖將她帶離舞游的方向。很明顯處于半虛弱狀態(tài)的柳也受到舞游的淵之禁影響，力有不逮，舞皓淵見狀立刻釋出陽之靈力相助，試圖破開柳周圍的空間凝固。

“皓淵，不要與神意相抗。不要一錯再錯了。為師不會再給你機會了！”舞游見到舞皓淵這個好徒兒，腦門子上默默暴起一根青筋。他剛自極北之地回到大衍就得知出了大事，小人神素江被賊黨劫走，方才發(fā)覺了柳于天京城化出龍形，匆匆趕至城西，現(xiàn)在又竟然發(fā)現(xiàn)本該躺在禁地山洞裏數(shù)壁虎的逆徒舞皓淵也出現(xiàn)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舞游大長老氣得差點兒老腿沒站穩(wěn)從云端掉下來，不作二想，一定是這小子借著柳的叛變逃了出來。這招趁勢而為雖然聰明，但舞游并不喜歡這個徒兒時不時的自作主張，仿佛隨時會脫離自己的掌控。舞游的右手又是枯爪一收，舞皓淵和柳皆感覺到一股強悍的大力將他們向后震開，空中素江的小小身影頓時加速向舞游而去。然而下一瞬，人神的去勢忽地頓住了！素江的身體被一股腥臭陰煞的陰之靈力裹住而微微震顫著，顯然有兩股力量在膠著拉扯著！出手與舞游長老相抗的是女鬼王晉搖。

顯然方才舞游與白鴉的一番對話，讓晉搖隱隱有了一個令她難以接受的猜測。她用渾濁眼珠死死瞪著舞游，陰森森地問道：“巫祝小老頭兒，你說本宮認錯人了，那到底誰是曲商？你膽敢有一字作偽，本宮叫你嘗嘗生和死之外的第三種味道。”舞游憐憫道：“小老兒怎敢欺瞞四公主，人神的肉身千變?nèi)f化，只真神一縷魂識得以代代相傳，肉身自然也不拘于男女之別。現(xiàn)任的人神已經(jīng)到了最末一代，名為神之素江，其肉身正是你眼前這個豆蔻年華的女娃，她因神智未開而被叛黨所迷惑，小老兒此行就是為了接吾神重回沌明之巔，早日開啟神智。今日打擾一二還望四公主體諒。”舞游說完，手上才真正發(fā)力，使出巫靈蒼心訣的殺招巫靈破海。晉搖公主聽聞舞游之言，才知認錯了孽債，心神巨震，怔楞之下毫無防備，被舞游的滔天靈力致命一擊！晉搖全身煞氣瞬間爆開，又瞬間靜止，再瞬間散盡。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扯，晉搖向前撲倒在地，同時噴出一大口濃重的黑色煞氣來，她吃力地仰起臉，呆呆望著天空中靜靜沈睡、滿身是血的素江。

“不是真的。這不會是真的。你們在騙本宮，”晉搖神情破敗地喃喃自語，“怎么可能……曲商，本宮竟錯認了你，可笑，你那么瞧不起女子，如今最后的轉(zhuǎn)世竟會是女兒身，還被本宮的祭仙劍如此輕易地穿心而過，你這是真的要死了嗎？曲商，你死在本宮劍下……哈哈，竟然真的有這么一天，本宮終于報仇了……可我為什么還是，這么痛苦？為什么還是，不得解脫？”一滴血色的淚，滑落晉搖的側(cè)臉。此時晉搖體內(nèi)修煉的鬼靈珠已被舞游那致命一招震碎，她的尸身變得青黑，寸寸坍塌，并且在燃燒的鬼火中不斷虛化，逐漸透明，離魂飛魄散已然不遠了。舞游淡淡道：“四公主，您費心苦等了這好幾百年，如今用您的祭仙劍在吾神素江的肉身上同樣地穿心而過，也算大仇得報了。您也可以安息了。”晉搖最后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人曾經(jīng)溫柔的衣角，然而一切皆成空，她最后一縷煞氣維系著的輪廓在一瞬間如泡沫的結(jié)束，連同她的魂魄一起消散在月色的皎潔之中，只余一句溫柔至極遺憾至極的沙啞輕嘆：“曲商，我如此恨你，也從來抵不上我愛你的分毫。”

女鬼王晉搖一消散，嘆河上狂亂的黑風漸漸停息了，只剩月光下的血色廢墟與遠處微薄的燈火闌珊。舞游看也不看不敵淵之禁而倒在他腳下的眾人，抱住素江冰涼的小小身體，轉(zhuǎn)身踏云欲走。舞皓淵靈力修為尚未覆原，此刻不能和舞游硬碰，自己和在場幾個戰(zhàn)斗力勉強尚存的加在一塊兒，能斗過這老頭子的希望也十分渺茫。不到萬不得已，舞皓淵都不想和舞游動手，免得被人看出什么端倪。他勉強運上靈力，高聲喊道：“鏡魔！我冒著如此風險回來天京城尋你，你要是再藏著不出手，我們都交代于此，你以后也就沒什么新鮮熱鬧好看了！”

舞皓淵話音一落，滯重的空氣突然發(fā)出巨大的震動，緊接著咔啦一聲巨響，竟是紛紛碎裂開來，憑空飛出無數(shù)冰菱，破開了舞游的淵之禁威壓！一個身披黑色斗篷之人不慌不忙走了出來，正是剛剛在暗處圍觀許久的神秘人——舞皓淵口中的“鏡魔”樓星辰。舞游輕咦一聲，既而眉心一皺，眼睛瞇了起來，同時手中陰之靈力大盛，使出巫靈幻龍，靈力匯成一顆黑色龍首向鏡魔直射而出，龍口大張攜著入骨的殺意，顯然這條龍比之前踏風閣上大戰(zhàn)中舞牧秋使出的要兇煞百倍！

眾人都看出，舞游不愿和此人多做糾纏，殺招出手的同時他已抱著小人神破云飛出。“想走？”鏡魔在斗篷下冷笑一聲，接著他被舞游那龍首擊中了面門，然而下一刻，那黑衣斗篷驟然碎開，如同魔影之海深處冥淵島的冬雪一般，漫天呼嘯著紛紛灑灑揚起！他被稱之為鏡魔，顧名思義，所擅長的便是幻象，而鏡魔的絕招，也是此刻舞游最不想面對的——鏡裏干坤。只見突然之間一面數(shù)十丈高的巨大冰鏡憑空而出！僅僅是一個閃現(xiàn)！瞬間一陣裹著萬千雪粒的寒風吹來，躺了一地的踏風之盟眾人竟無跡可尋了！舞游只覺臂上一空，懷裏哪裏還有神之素江的身影！

然而方才那面冰鏡早已消失無蹤，舞游放眼望去，地上的嘆河黑市被毀去了一半，一片狼藉，很多躲閃不及的無關(guān)者們也橫死其中，尸首遍地。雖然這場惡戰(zhàn)之中人神還是沒被帶回大衍圣山，但嘆河黑市下的鬼巢徹底傾覆，女鬼王晉搖被鏟除，也算是壞消息中的意外收獲，大衍的胥氏皇族算是又欠了巫祝一個人情，留給了巫祝一個把柄。至于如何再把神之素江找回來——舞游展開左手，枯瘦的掌中赫然躺著一只通體墨色的小蛇，這蛇有一對兒，名喚“銀蛟”，專用于秘密追蹤，是舞游從昭血羅處拿來的，據(jù)昭血羅所言，另一只“銀蛟”在踏風閣上已經(jīng)跟上了柳，想必——已經(jīng)和雷柏臣的小孫女兒接上頭了吧。

舞游望著地面上的螻蟻凡塵，緩緩道：“鏡魔的鏡裏干坤之術(shù)，憑借其本命法器琳瑯鏡，可眨眼間挪移轉(zhuǎn)換位置，開空間之門，果然厲害啊。鏡魔樓星辰，看來你這次也要與我伏龍之盟為敵了。但你們要這最后的人神何用呢，真正的神，就要重返于霄明天地了啊。” 語畢，舞游又露出一個古怪笑容來，對自己道：“是時候了，人神與真神，你們都且來試一試，誰可以得存于世，主宰天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