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鏡魔

素江覺得很悶，很悶，自己仿佛是一只巨大的飛蛾，被困在不合時宜的繭中。有時置身火海，有時如墜冰窟。有兩方可怕洶涌的靈力在身體中相斗，一方靈力渾濁而泛著滾燙的金白色光芒，對自己似有敵意，在她心脈處瘋狂震蕩似乎想要破籠而出脫離這殘破軀體。而另一方靈力是純粹而濃稠的黑色，冰冷卻和緩，補了上自己的兩處巨大傷口，同時也像一條森然巨蟒，死死纏繞著那方金白色靈力，不允許它破繭而出。

就在她仿徨于痛苦的極限，就要失去一切意識時，突然有個聲音響起：“你這個煩人精丫頭，你不是霄明至尊的人神嗎？怎么這么弱？快醒過來證明給我們看你的能耐啊。和你結這個不破之咒真是個賠本買賣，各種厲害角色都要來找我麻煩，時時要忙著收拾你的爛攤子，我都不知道這不破之咒裏我倆哪個是主哪個是從？嘖，我簡直就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難道是因為我不信人神、沒在人神廟裏給你上香火錢？” 這個聲音！竟令素江體內那股金白色靈力震顫得愈加強烈，仿佛受到了主人的感召似的！

“啊！是白鴉哥哥！是他的聲音！” 素江大喊，但她緊接著發現，她喊不出聲，更可怕的是，她也睜不開眼，動不了身體，她似乎是在冰火兩重天之中飄飄渺渺的一個光點。她尋找著方才白鴉的聲音來處，發現在自己神識的某個角落裏，立著一面環繞著魔氣與咒符的晶瑩小鏡子，而鏡中仿佛連通著白鴉的六感，素江可以感知到白鴉的目、耳、鼻、口、膚、及心中所念！素江小光點努力飄過去，從鏡中的白鴉視角看見，眼下，自己的身體正躺在一間小屋正中央的竹榻上，窗口吹來微咸的濕潤海風，竹榻周圍或站或坐了不少人。踏風閣之戰中的很多熟悉面孔還在，但又少了一些人，另外，柳竟然也在！素江此刻恨不能一躍而起，撲進這只蛇妖爸爸的懷裏大喊：對不起是本座錯了本座不該背著你自己偷溜下山的！

在自己躺著的竹榻邊，還有一張陌生面孔，那是一個美得燃燒著邪氣的男子，但與柳的肌肉遒勁、雄性氣息炸天相反，此人男生女相，膚白若好女，狐貍臉桃花眼，眼中天然帶著一段笑意，笑意中卻星星點綴著冰冷死氣。他的嘴唇薄而色淡，眉心處有一朵泛著冰霜色澤的雪蓮印記。這印記，素江記得繁星塔的典籍《魔影之海異志》裏有提過，大約二十年前，海魔一族中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少年樓星辰，在伏龍之盟與海魔一族的魔影海之戰中一戰成名，號稱鏡魔，額間一朵蓮印，貌美似仙，乖僻無常。其幻術舉世無雙，連當時的幾大巫祝長老們都對他的鏡裏干坤之術無可奈何。

如果這漂亮邪氣的男子就是鏡魔，如果自己神識中出現的這奇怪鏡子和鏡魔的術法有關，那么……素江嘗試著用神識對那面鏡子“說話”，她湊近了輕聲道：“白鴉哥哥，我的身體是死了嗎？”

白鴉再次聽見那個清脆如銀鈴帶著些嬌俏的少女聲音時，簡直不敢相信這聲音的存在。但他一直註視著素江，小丫頭并無蘇醒的跡象。

“雷音！你聽見了嗎？她說話了！這丫頭她方才是不是說話了！”白鴉心中一跳，刷地起身一把抓住雷音的肩膀低聲喊道，又轉頭盯著素江。雷音無奈地穩住白鴉道：“阿白，你冷靜點，我什么都沒聽見。你莫不是有點魔怔了？你這些天一直守著她，鏡魔也天天為她施術療傷，她眼皮子都沒張一下，哪裏還有可能說話？我看你是累了，去休息一下吧。”“不可能，我不會聽錯！方才明明是她說話！她問我她是不是死了，你們沒聽見嗎？”白鴉頂著兩個黑眼圈，有些煩躁地看向其他人。但他見其他人確實都一臉茫然與無奈，柳也是臭著臉無甚反應，又心生疑竇，立時對鏡魔樓星辰道：“你對我使了幻術？”樓星辰歪頭，瞇眼深深打量了一番白鴉，訝異道：“咦？你能聽見人神說話？有趣。是我種的小鏡子奏效了嗎？”樓星辰俯身點點素江的小鼻尖，伸手覆上素江頸后口中念念有詞，而后翻掌細看，掌中拓下一層淺淺的咒術紋路。樓星辰恍然大悟，左右手激動地一個對敲，自語道：“是了！原來如此！”又輕挑嘴角，有些揶揄地對白鴉道：“哎呀！小哥哥你了不得吖！你竟然有本事對神之素江下不破之咒？你是不是把我們小人神迷得神魂顛倒了，人神竟會心甘情愿被人下此咒？嘖嘖，年輕人的浪漫沖動啊，我還真有點兒懷念呢。小哥哥，你也算是誤打誤撞撿著了，現在她的體內有你下咒時註入的陰之靈力，所以通過我鏡魔的心鏡，你的六感與人神的神識相通，她能‘聽’見你，而只要她想，她的意識你也可能‘聽’到。哎呀，救你們我也不算虧了，事情越來越有趣了，有趣！太有趣了！”

當初舞皓淵口中所說的，嘆河黑市之中的神秘高手，有可能喚醒素江之人，正是這位鏡魔樓星辰。二十多年前，伏龍之盟伐入侵東國祈桑的海魔一族，戰爭耗時近三年，伏龍之盟一度被魔族打得節節敗退過。雖然最終神之鶴風親至，海魔一族戰敗，退回了東北方遙遠的魔影之海，但伏龍之盟上下、甚至神之鶴風都記住了那叫做樓星辰的邪魅少年，其空間幻術使得出神入化，與魔尊冥淵璇澤無間配合之下竟然曾短暫地困住過神之鶴風。也正是有了樓星辰，海魔一族的部分力量得以保存，逃過了神之鶴風與巫祝高手們的合圍。樓星辰一戰成名之后，成為了魔尊座下的右宣魔使，當了幾年又不知何故離開了魔都冥淵城，行蹤也飄忽不定。舞皓淵被柳救出沌明之巔后，在嘆河黑市的第一天，就被樓星辰找上了門，這二人乃是舊識。原來在苦等舞皓淵的，不止鹿七等兄弟們，還有曾經亦敵亦友的鏡魔。

也是仗著這交情，舞皓淵才會冒險把眾人又帶回了天京城，并在緊要關頭向樓星辰求助，因為他有把握，就好管他舞皓淵閑事兒的樓星辰一定會出手的，而只有依靠樓星辰的鏡裏干坤之術，他們一行人才有可能徹底逃脫伏龍之盟的勢力范圍。

數天前，樓星辰自嘆河黑市當著舞游之面堂而皇之地把神之素江等人傳送到了祈桑國境邊的一處海邊小鎮，名為浮空。東國祈桑如今已和夢朔一族聯手，反了伏龍之盟，所以很安全。

這幾日，為了喚醒人神，樓星辰嘗試了數種方法，卻始終不奏效，經歷了昭血羅的“陰風”、雪舞之毒以及女鬼王祭仙劍的穿心而過，神之素江體內的強大力量非常執著地保護著主人，打定主意將她與所有的外界力量隔斷，無論敵友。而方才白鴉的反應和自己的猜測，讓樓星辰無聊許久的黯淡臉色變得興致勃□□來。樓星辰一把握住了白鴉的手腕，釋出魔族特有的魔靈力進行探查。白鴉只覺腕間微涼，下意識相抗，奈何樓星辰是魔族中數一數二的修靈者，修為已至通靈境界，白鴉的高階修為抵抗不住。

樓星辰這一握，便知白鴉也中了和人神一樣的毒——雪舞，白鴉體內的靈力運轉在漸行漸緩幾近停滯。樓星辰撩起眼皮，柔聲對白鴉提醒道：“小哥哥，你情況也不大妙呀。嘖嘖，你倆真是對兒苦命小鴛鴦。不過沒關系，因為神之素江體內有了你下不破之咒時註入的一部分陰之靈力，人神體內的神力對你的靈力非但不排斥，還很是親近，再加上現在有了我的小鏡子給你們建立聯結，想來你要是毒發，她體內的神力為了保護人神必定會幫你的。”

白鴉很不喜歡樓星辰捏著自己手腕的感覺，他皺眉道：“不要喊我小哥哥，你個膩膩歪歪的大叔裝什么嫩，什么小鏡子，什么聯結，你到底對她干了什么？”樓星辰有一張傾國傾城的臉，聲音也溫柔似水，雌雄莫辨，聽見白鴉對自己如此無禮，他也不動怒，似笑非笑道：“小哥哥，你現在這么喜歡她，以后怕是會要悔青腸子喲，據我所知，和人神談情說愛的大都落不著什么好下場，最好的結果也是要被關去——唉罷了，我不多嘴了。人家也是好奇嘛，才幫你們這次的。小人神體內神力的力量太強，我的力量無法與之抗衡，這幾天試圖從外部註入靈力的方式看來是行不通。不過，對于意識陷入沈睡之人，我還有另一個法子。今日，我用我的本命琳瑯鏡在人神的意識世界中凝結出了一個很小的心鏡，這個心鏡只能反射主體自己的意識，也就是說，她可以從鏡像中看見她自己，和自己進行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