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神廟

浮空雖是個小鎮，但靠著一處海灣，珊瑚、燦貝、珍珠、昆布、海狗、玳瑁等海物豐富，又可產鹽，因而人口不少，算得上熱鬧。這些年浮空給國都池歌進貢了不少好東西，甚至包括不少人魚，在女帝心目中算得上一塊風水寶地，自然，派了不少兵力駐守，由靖野大將軍蒼旻統帥。踏風之盟的眾人抵達之后，蒼旻暫撥了一部分兵力給八池玉鴆使用。八池玉鴆的母親其實和昭素江的母親乃同一人——出身祈桑皇族的八池青雨。但二人的父親卻非一人，八池玉鴆的生父是夢朔中人，且和八池青雨是私奔，八池玉鴆出生后不久，在祈桑皇宮中長到七歲，便被父親帶回了夢朔的烏蝶谷，在夢朔一族中養大。成年后，八池玉鴆便去了北方，接手夢朔分支探哨余部的事務，在幾個秘密據點收集情報。如今東國祈桑、夢朔一族兩方結盟，她的雙族混血身份是最好用不過。

最近正逢霄明神州一年之中最盛大的節日——元月初一祝神節的臨近，鎮上很是熱鬧。這幾百年霄明神州越來越不太平，天地間災禍連綿、鳥獸山精作妖、惡靈魔族作亂，由于地獄冥府的通路被真神戮殅在逃出霄明后截斷了，霄明神州的死靈們常常怨念深重，又無處滌蕩贖罪，不僅徘徊于亡命之地害人，還經常會分裂魂魄貼附在初生嬰兒的靈魂上，導致人族中的惡人也越來越多，人性中的善與德不斷在淪喪，世間越發黑暗混亂。雖說各代人神都會下圣山出巡，鎮壓人間大亂和邪祟妖鬼，在各地的大神廟附近百姓們也能求得些許庇護，但人神畢竟并非真神，以巫祝一族為首的伏龍之盟也各自有著小九九，伏龍之盟上層還在各國山中暗設“集宴村”，用村中百姓當作祭品供養著不少妖類貴族……凡人百姓們之中絕大部分仍是在惶惶中茍且偷生。若說百姓們一年之中有什么盼頭，那就是能好端端的一家子齊齊整整活到下一年祝神節的到來了。

因為在每年祝神節期間的十五日裏，伏龍之盟會派出大批境界頗高的修靈者，分別前往盟中大國的各個城池、小鎮舉辦祭神儀式，與當地人神廟中的上人們合力，為百姓驅邪破災、祈福鎮惡，并在人族聚居之處以強大的靈力建起堅固的防御結界，以在祝神節期間抵擋非人族類的侵害。而當時的人神也會離開沌明之巔的神殿，下山出巡撫查人間，輪次坐鎮于當時奉神的國家中較大的幾座神廟，以授天地之意，以佑萬民蒼生。人們會在祝神節裏紛紛拖家帶口趕去設有防御結界的大城大鎮，前往那裏的大小神廟中供香火、叩拜廟中的人神神像并祈愿。而這百姓們虔誠的信仰之力會通過人神廟的連結法陣源源不斷抵達至沌明之巔的九玄神鼎中，轉化為屬于當時人神自己的神力，這部分力量在最后人神化羽而去時神鼎也不會收走。信仰之力年年歲歲積累，每一代人神到最后也會根據自己的成就建樹得到世間百姓不同的評價。越受到百姓們的愛戴敬畏，就會有越多的信仰之力在神鼎中轉化，那么人神所獲得的獨屬自己的力量就越強大。

再說回祝神節廟中上香一事，百姓們相信，只要自己信仰夠堅定，人神就會聽到自己的愿望，而自己的愿望打動了人神，人神就會助他們實現。《奉神真錄下卷》有言：“真神知宇宙萬物萬事，知爾等凡人心中一瞬一草一念。人神存真神一分之力，若有信力至誠至堅者，日日心中長誦人神之名千萬遍，于祝神節往神廟內許下心愿，供奉不滅香火，人神必有所應。”

在巫祝們所著的《神厄紀年》中，就有專門的雜冊，記載有種種在祝神節半個月的日子裏，人神回應子民們大小愿望、懲惡揚善的各種瑣事。巫祝們以此在世間宣揚神之旨意，并稱凡人們在神厄之后仍得神庇佑，皆應遵從侍神者們的教誨。

總而言之，祝神節是所有平凡百姓們盼望的、人神大庇天下的護身符，是一年之中最令人安心的日子，只要能爭取待在護城結界之中，就能過上十五天甚至近一個月桃花源一般的生活。那些妖魔鬼怪的桀桀之聲、獠牙血影之憧憧、以及如影隨行的命喪黃泉的恐懼……都變得很遠很遠，被人神降福世間的光輝推至千萬丈開外去。

此時白鴉背著素江在前，阿脊走在其后，八池瓊生緊緊跟在阿脊的右手邊。八池瓊生還在鼓著臉生氣，時不時甩一下胳膊故意去打阿脊的手。魔頭阿脊并不理會八池瓊生，他也無法理解為什么有生物可以把嘟著腮幫子這種動作堅持得如此久，那鼓脹起來的模樣有點像魔影之海裏的那些食人豚鯽，曾經自己無趣時便會站在弱水崖上餵那胖魚。在這位魔尊眼裏，人族總有些莫名其妙的行為，還不如餵魚來得有意思。

素江的身體雖沈睡著，不過她此刻守著自己神識角落的那面心鏡，可以借白鴉的六覺來感知周遭事物，因而素江在這街頭巷尾的張燈結彩之中逛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可以和白鴉聊一聊天，還無需擔心被旁人聽了、打擾了去。白鴉聽她嘰嘰喳喳興致很高，在心中潑她涼水道：“幼稚死了。我看你倒像是三歲崽，哪裏像個九百年的神了。” “吶吶吶！白鴉哥哥，你現在又口是心非了，你剛剛明明覺得我這樣有點兒可愛的。”素江現在就是白鴉肚裏的小蛔蟲，對上白鴉口不對心的毒舌素江已經可以完全壓制了。白鴉：“……”素江：“白鴉哥哥，這樣像不像我變成了你的一部分？唔，就好比共生一樣！” 白鴉：“閉嘴，停止這種比喻，太惡心了。”素江又嘻嘻道：“大家總是喜歡口是心非。我父皇是這樣、小叔昭血羅是這樣、白鴉哥哥也是這樣，你猜，這個叫阿脊的大魔頭是不是也是這樣，看起來嫌棄八池瓊生得很，其實還挺喜歡的？” 白鴉下意識要吐槽反駁這丫頭，但一想到越是說下去越會暴露心中奇怪的雜念，白鴉憋著發疼的腦仁子繞過了這個問題，只回了一句道：“八卦。”

走了片刻，八池瓊生見阿脊一直不理他，自己到底先忍不住了，正巧他們路過一座小神廟，廟前鬧哄哄圍了許多人吵嚷著，八池瓊生一把拉住阿脊衣袖道：“咦？那裏出什么事了？神廟前竟然有人高聲喧嘩，膽子這么大？不如我們去看看吧？” 阿脊似乎毫不以為怪，仿佛本該如此似的，他淡淡道：“沒什么可看的。他們想要砸那座神廟罷了。” 八池瓊生大驚，怒道：“什么！怎么可能！那、那可是神廟啊！而且馬上就要到祝神節了，那些人是瘋了嗎！不行！萬萬不行！阿脊，我們快去攔下他們！”

八池瓊生平日裏就是個養尊處優的皇子，他對祈桑、乃至霄明神州所知中的大部分都來自于皇宮內輔業帝師和巫祝上人們的教導，所以關于世間黑白與國家政事常常抱著天真簡單的想法。除了對祈桑關于進貢人魚的殘酷法令感到不解和憤怒之外，八池瓊生對于母國的其他方面還是堅決擁護和熱愛的。此時聽見有人要砸神廟，他著急得小臉兒都紅了，額間細汗中都沁出了憂慮之情。

魔頭阿脊見八池瓊生的兩邊腮幫子都要急炸了，冷言嘲諷道：“你不知道東國祈桑如今都反了巫祝一族、退出伏龍之盟了嗎？砸一個人神廟有什么要緊。我看這種欺騙世間的虛偽破宇，該要多多地砸，一個也不留。”八池瓊生氣道：“不一樣！巫祝一族是巫祝一族！人神是人神！這些人大鬧神廟，萬一觸怒了人神，失了庇佑，這方圓百裏的妖獸惡靈們可就要來此處狂歡了！他們砸廟，置這全鎮人的性命于何地！”魔頭阿脊冷漠道：“很快我們就不在此地了。全鎮人的性命與你何干。”八池瓊生震驚地望著阿脊，再一次，眼前人的陌生感像把利刃，刮得他骨頭生疼。以前的阿脊，雖恨女帝，但對遇見的平民百姓們都是溫和友善的，甚至都未因進獻人魚令而遷怒于自己這個祈桑皇子。八池瓊生張了張嘴，轉向白鴉道：“你！夢朔的少主，你也不管嗎？”白鴉一挑眉，在心中對素江道：“丫頭，有人要砸你的廟呢，你說管是不管？” 小光點素江在心鏡前上下跳腳道：“刁民狗膽包天！自然要管！” 白鴉壞笑，道：“哦——但我不想管。我不管。” 小光點素江洩了氣兒，氣哼哼道：“白鴉哥哥小氣鬼，你就是報覆我可以隨時知道你的所思所想是吧？你既然不聽我的，何苦來問我的意思呢！”

八池瓊生見白鴉也不回答自己，只是魂游天外似的盯著路邊小食攤子上的炸祝糕出神兒，八池瓊生氣得發抖，他忘了自己除了身份高貴以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對著阿脊大喊一聲道：“算了！不用你！本殿下自己會管！” 喊罷，便沖向了那邊亂成一鍋粥的神廟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