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同穴（上）

藤楚楚這二百多年來不死不活地被封印著，只有神之星煌一具尸身相陪，著實無聊得很，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摟著星煌的尸身為星煌修修補補身體，望著星煌的每一根骨頭發一會兒呆，回憶她和星煌的細小過往。她告訴自己，她之所以這么熬著，是因為她還有答應了星煌的事情沒有做完。

星煌的尸身裏早就住滿了藤楚楚的蔓條，藤楚楚覺得這樣星煌一定很滿意，她愛的這個瘋男人就喜歡陰陽怪氣地和各種妖邪之物糾纏在一起，半死不活的、不見天日的。

此時，星煌被素江打碎成兩半兒的身體又被藤蔓絲重新縫合在了一起，地穴停止了劇烈震動，藤楚楚的心情又逐漸好了起來，畢竟今日竟是有漂亮小驚喜們造訪的日子。方才，藤楚楚確實打算先把那鮮美可口的少年郎給吃了，但見那魔氣纏身的小丫頭如此緊張，毀了星煌尸身威脅藤楚楚不成，甚至沒有絲毫猶豫就追進了藤楚楚的嘴裏來——這叫無聊了許久的藤妖覺出點意思來。藤楚楚改了主意，她肚裏的藤條一鞭子把昭素江抽飛在角落，無數的藤絲發出翡翠玉光照亮了整個藤妖的內裏干坤，好讓素江看清，白鴉還活著。

“小丫頭，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知道我與星煌之事？”藤楚楚問道，語氣中還有點和顏悅色的味道。在綠色的巨大主靈根內部，是一個腔形空間，上下左右皆是綠絲密密織就，而在藤腔正中的高處，挨著那根粗壯無比的鐘乳石柱，有一顆鮮綠色的粽形心臟正在極緩慢的跳動，像是不斷在衰亡，又像是臨覆蘇的片刻惺忪。而之所以有這一絲活力，正是因為藤楚楚的一根蔓條自白鴉身體中穿過，白鴉的鮮血順著蔓條在一點點註入那顆緩慢的心臟。素江瞳孔一縮。

“藤楚楚，你把他放開，我便同你說話。”素江經過剛剛的接觸，再結合星煌的回憶碎片，約莫猜到了點藤楚楚的脾氣，靠武力硬來只會激怒這只藤妖，況且這個藤楚楚現在一無所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嗬嗬，放開他？星煌啊，你聽聽，這不是你喜歡的橋段嘛。你折磨那一對對小情人時，聽到這種話總是笑得很得意，還同我說，沒有這句話，就像吃烤豬時沒吃到那焦黃的脆皮一樣。”隨著白鴉的血漸漸註入藤楚楚的心臟，藤妖的聲音變得更輕快起來，話也更多起來。

“藤楚楚，你走運得很，他是通靈之境的修為，你已經喝了他這么多血，足夠你恢覆至少一半的元氣了。你若是就這么一下子吃光了，以后再想要可就沒了。”素江心知藤楚楚跟著星煌久了，自然也是個變態，所以臉色絲毫不動，仿佛一點兒也不在意白鴉的慘樣，連眼角的風都不曾向白鴉吹過一絲兒。

“哼。裝樣兒，沒趣兒。”果然，藤楚楚看素江如此，想了想，也沒了作弄小東西的興致，蔓條兒一甩，白鴉的身體便飛了出去，躺在藤腔的絲絲縷縷之上，一動不動。素江再也忍不住，急忙沖上前，哪知藤楚楚就等著小丫頭這焦急的樣子，口中得意地“咦”了一聲，瞬間藤條飛至，尖銳無比的藤蔓末端刷地一下釘進了白鴉的右腿之中！“你！”素江眼中卷起狂怒的火，幾乎克制不住，全身騰起一層黑色的魔氣。“哈哈哈哈！你個性急的小丫頭片子，就別和我裝模作樣了！明明就是心疼緊張的要死嘛。”藤楚楚又將藤蔓往白鴉的身體裏扎了扎，動作殘忍地攪動著傷口，白鴉的鮮血滲進周圍的藤絲之中，順著藤絲向著藤楚楚心臟處匯聚，藤楚楚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然后道：“罷了罷了，看在你身為人族卻一身魔氣，和我這個老妖怪也算是有緣分，而你這小情郎雖沒有魔氣在身，但他的血可是難得的美味，就先不折磨他啦。不過呢，你這古怪丫頭得陪我這個老妖怪好好嘮嘮嗑，不然我可不把你的小情郎還給你。先給你安個心，你這小情郎不一般，命硬得很，雖說暈死過去了，體內靈脈竟還在照常運轉，維系著生命呢。就是少不得多受些罪哈哈。你把我陪開心了，我吃飽了后興許饒你們性命。”藤楚楚的蔓條將白鴉一裹，一帶，一收，眨眼間便攏到了藤心之下。

素江心道：你這老妖婆，就算你想弄死他你也沒這么本事，但你把他傷成這樣，等下我必將你的老窩燒個一干二凈。

“是么，我陪你聊完了，給你咬兩口，你便會放了我們出去嗎？”素江嫌棄地看了看腳下絲絲縷縷的藤，臉上余怒未消，那雙漂亮的眼睛死死盯著那裹著白鴉的藤蔓，恨不能目光成刀將這些變態藤蔓劈個干凈。素江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在自己神識中尋找著，果然，離藤楚楚越近，神之星煌的記憶碎片就出現得越是頻繁。眼前又有無數關于藤楚楚的畫面掠過。素江心中漸漸明白了藤楚楚的打算——不，藤楚楚自然不會放他們出去的，她從來沒有什么饒人性命的好心。

藤楚楚哈哈一笑：“看小丫頭的表現咯。”

素江瞪了藤楚楚一眼，道：“別叫我小丫頭。那不是給你叫的。”

藤楚楚嘿嘿兩聲道：“還有點兒脾氣。成吧，小東西，你一一老實回答我，你是什么人，是怎么找到我這地宮裏的，最近這地上面發生了何事，滲下來這許多尸氣和怨念，還有，你為何會知道我與星煌之事？難道伏龍之盟裏還有執筆史官給我寫書不成嘿嘿！”

素江倒沒有任何隱瞞，她意識到，自己多少是被星煌的記憶影響了情緒，對眼前這個變態又可憐的藤楚楚一會兒厭惡，一會兒又無奈，對她的要求，也并不太想拒絕。快三百年了，孤獨地、絕望地，陪著自己愛人的尸體被封在地底，素江覺得藤楚楚若之前不是個瘋子，絕對撐不到今日。

藤楚楚聽素江一一回答了自己的問題，高興地大笑道：“哈哈！我早知道，總有一天伏龍之盟要完蛋的！他們用那些邪術逼瘋了星煌，一定還會一個接一個逼瘋之后繼任的人神！不過，沒想到啊沒想到，小東西，你竟然也曾是被九玄神鼎承認的人神，你竟然有膽量叛出伏龍之盟和他們對著干！好，我高看你一眼，待會兒就留你們個全尸！”

素江面色毫無變化，仿佛早已料到藤楚楚的殺機，她平平靜靜道：“藤楚楚，現在輪到我問你了。星煌已不在人世，你茍活到今日，所為者何？”她不動聲色地向白鴉的方向眈了一眼，藤楚楚現在放松了警惕，纏著白鴉的藤條已經松開，素江只掃這一眼，發覺白鴉胸口起伏的細微變化，她便知——白鴉怕是已經醒了，見他又躺在血裏，素江鼻子一酸，心想：他此刻一定很疼吧，但若是自己問他，他肯定會聳聳肩壞笑著告訴自己，一回生二回熟，疼幾次就習慣了。素江想用掩耳流音之術給白鴉傳話，但對藤楚楚這老妖婆的修為很沒底，只好作罷了。

藤楚楚聲音陰森，答：“嗬嗬，你問我為何茍活至今？我自然是全了星煌的心愿......我們還未將這世間殺個干凈，我可不能就這么死了，白白便宜了這骯臟的天下萬靈！星煌死的時候，我答應了他的，我必須帶他出去，死在最瘋狂的殺戮之中，死在漫天血雨之中！”藤楚楚激動起來，聲音顫抖著，一條藤蔓飛出，自縛靈石柱縫隙處伸了進去，瞬間便將自己的藤腔的天靈蓋給掀出個大洞，直接將主靈根外上方的星煌尸體拽了下來。藤楚楚用藤條溫柔地替星煌順了順腦后束起的長發，觸了觸愛人慘白灰敗的臉，似乎是不滿意這張臉竟如此干癟，嘆道：“唉，委屈我的星郎了，讓你丑了這么久......可你活該，誰叫你當初把我不死不活封印在這裏！有本事你就別死啊！你這個沒有心的大變態，被人害死了還撐著最后一口氣，特特要跑下來在我面前死，說什么要惡心我一輩子......要不是我終于熬到今日，有這丫頭小子兩個大補之物闖了進來，光靠吸收這裏滲入地下的邪氣怨念，我們何時才能出去給你報仇！”啪地一聲，藤條狠狠地對著星煌胸口抽了一鞭子，尸體胸口瞬間被抽爛了，立時有密密麻麻的綠光絲絳重新將尸體縫合完好。

藤楚楚話音未落，又伸出一條藤蔓，分出細長兩端，一端直扎進白鴉身體，另一端則與星煌的百會穴相連。白鴉的大量靈力迅速被抽出，而神之星煌的血肉之軀得了陰、陽、水三種靈力的同時滋養，肉眼可見地豐滿鮮活了起來。“你干什么！不準你再碰他了！”素江再忍不住，大吼出聲，手中數道魔靈刃飛向藤蔓，然而這裏是藤楚楚的身體，瞬間便有無數藤絲層層擋在了中間，素江一時竟完全無法再靠近一步。

素江沒有克制住的憤怒再一次讓藤楚楚的扭曲心理興奮起來，她嘻嘻笑著道：“哦？年紀不大，口氣不小。你不準我碰他？那我就偏要碰！而你這個小東西，這么不聽話，可得受點子教訓才行，不然星煌可要不高興的。哈哈，哈哈哈，星煌，我突然想起你以前總拿來氣我的事兒，每次你要是得了什么新鮮漂亮的小東西，總要折騰到我的眼前，玩出許多花樣，非逼著讓我看，我若不看你要發火，我若看了卻沒反應，你還是要發火，常常弄得到處是血是碎骨頭，最后非得把那些活物玩死了、把我惹急了，你才肯罷休......”藤楚楚回憶至此，語氣忽然有一絲傷感和懷念，嘆道，“星郎，你喜歡的這些連惡鬼妖邪都不恥的游戲，也只有我可以縱身一躍頭也不回地來陪你了。可現在，即使我陪你再玩一千一萬次，你也不會睜眼再看我一回了吧？”

素江突然耳邊一涼！一條粗壯藤蔓乍現，瞬間就繞了十幾圈將素江勒纏得無法呼吸！強大的木之靈力掐住了素江的咽喉，仿佛千年老樹化身為籠，死死囚住獵物！藤蔓刷地一下將素江拋起又拖了下來，扔在了星煌尸體上！又一條藤蔓冒著壞水陰陽怪氣地扭了過來，似乎考慮了下角度，然后一點點將素江與星煌二人包裹了起來。素江可以感覺到星煌冰冷的腿貼了上來，眼前浮現出星煌赤身裸體和一群女奴女妖群歡的畫面，素江不由恐懼地打了個抖，一陣作嘔。藤楚楚低低沙啞著嗓子道：“嘿嘿，習慣還真是可怕啊。來，星郎，來吧，這次換我來邀請你陪我玩了......你不是想看我吃醋、看我因愛生妒、看我為你瘋狂為你失去理智嗎？我這就給你看啊......”

素江知道這是星煌生前與藤楚楚之間的惡心情趣之一。□□與殺戮，混合著鮮血與情欲的極致的放縱，任他心中的滔天洪水將自己帶走，拋起和淹沒。其實星煌也是個可憐之人，他身邊真正忠心于他的人，在他成為人神之后，皆被巫祝們借由人神之名或明或暗地害死，有些人甚至是死于星煌直接頒下的神令。而星煌起初完全被伏龍之盟蒙在鼓裏，直到一個部下滿身是血地出現在星煌面前，那人的半邊頭顱已經被泥虱啃食得血肉模糊，他撐著最后一口氣逃過了巫靈軍看守，對著星煌下了最惡毒的詛咒后自爆靈核而亡。在那之后，星煌漸漸被內心的黑暗所吞噬，心魔叢生，在變態的放縱之中活著。素江心中莫名地流淌過悲傷，那是屬于另一個人的滾燙的悲傷，又是令人膽寒的悲傷。那些畫面勾起了素江自己最恐懼的回憶——兒時流離失所被妖邪追逐的恐懼、失去珍愛的伙伴阿諾時的恐懼、得知母親八池青雨從未愛過自己時的恐懼、還有神智失控陷入人神們混亂回憶時親臨其境的恐懼......同時她的身體被藤楚楚的蔓條一點點和星煌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從腿腳、到胸腹、臂膀......也不知藤楚楚的藤蔓上釋放出了什么黏膩的液體，一股強烈的甜香鉆人的腦子，比葵貓草籽更加令人失控，素江眼前畫面開始泛紅、出現幻覺和重影，那和她綁在一處的時不時是星煌，時不時又成了白鴉。

藤楚楚古怪笑道：“怎么樣，小東西，這種滋味，美妙嗎？我可是多疼你，為了讓你好好享受到星煌最完美的身體，特意用你那小情郎的靈力和元氣把星郎枯死的尸身給覆原了呢。小東西，看你這一臉恐懼的傻模樣，該還是個處子吧？嗬嗬......好、真不錯，星郎會喜歡的......是不是感覺身體中活著一只獸，在啃噬著你的理智，催著你發出舒服的叫聲？哈哈，你叫出來啊？啊？叫出來啊！”藤楚楚忽然生氣地怒吼起來，“給我叫出聲音來！什么尊貴的人族皇室、什么高不可攀的人神！你也就是個小賤貨！人神就是世間最可悲的東西！成了人神，就得通通給我發瘋！憑什么讓我的星郎變成了那個樣子，他活著的時候，就有無數不懷好意的眼睛暗中利用他、可憐他、笑話他......哼！你們這些后面繼任的人神也都該人不人鬼不鬼，都必須不得好死！”隨著藤楚楚癲狂的聲音充斥著整個藤腔，星煌的身體之中無數柔軟的綠色藤絲冒了出來，滑進了素江的衣裙，撫摸她的肌膚、或輕或重地摩挲她的身體......一種陌生的快意從素江心底的深淵爬了上來......

素江發出一聲脆弱的悶哼，用力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腥的鐵味兒瞬間散開，她想要調動自己的魔靈力，然而那魔靈力似乎極其享受主人的恐懼和身體中強烈的情欲，竟完全不聽從素江靈脈之力，靜靜沈于靈脈之中毫無聲息！素江拼命搖頭，全身顫抖，淚水滿面、灌進耳朵裏，她絕望地喊：“快停下來，不要......你不要看我！不準看我！”她不知道白鴉是否在看在聽，她現在甚至希望白鴉其實仍未從剛才的昏死中醒來。藤絲越來越多，在衣裙中爬滿了素江的身軀，有的已經開始攻擊她身體的最脆弱敏感之處，藤絲們帶著藤妖多少年的不甘與詛咒，在狡猾而惡毒地試探著，打算進入素江的身體。但素江在無邊恐懼之中發現失去了身體的控制，自己的身體竟然產生了渴望，渴望著淫樂與快感，她體內的魔靈力為這墮落失控的罪惡而歡欣鼓舞，大開方便之門，帶著戲謔在看一場好戲......素江恍惚中產生了可怕的懷疑：難帶我本性如此？她突然覺得自己好惡心，比面前的星煌尸體還要令人惡心。白鴉哥哥也一定這樣認為吧，甚至父皇、阿諾、小叔、柳......他們也一定想不到，昭素江是如此不堪誘惑、與骯臟欲望一同沈淪之人吧。素江腦中此刻只有——白鴉哥哥若看見，我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