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覆仇

素江自密道盡頭走出時，天邊已經有了一絲魚肚白。這條密道長而曲折，且位于敵人霧障包圍的最薄弱之處，所以待到素江他們離開密道，已然繞過了霧障，身處流星河谷底的一片密林之中。此處空氣甘洌清澈，各類游散靈力充沛，鳥獸蟲鳴之音偶爾可聞，是天然的修煉寶地。眾人緊張地觀察了周遭環境，確認安全后才放松了片刻，有空清理身上的蛇鷹羽毛和排洩味道，還有一堆不知毒性的黏液，密道挖得實在匆忙，甚至不及清理。夜乖看幾個人族掏出靈果來吃，怪笑一聲，躍上一棵老樹開始修煉。

“伏龍之盟果然沒有涉足此處。不過這裏也不宜久留，昭公主，我等這就向東而行了。”雷芷臣對素江微微行了禮，他知道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便看也不看鳳閃閃，只是道，“還望昭公主此番行事多三思，自己說過的話，當言出必踐才好。在下也祝昭公主早日完成重任，為我盟實力添磚加瓦。若不然，該死之罪人，我族還是要討回的。”雷芷臣說罷一揮袖，領著十位赤雷族部下和護送的一隊鳥靈軍縱躍而走，而那雷擎臨走前陰沈沈地看了一眼鳳閃閃，之后他又抬頭瞥了夜乖一眼，二者極快的對視之間皆有狠毒之色，雷擎知道，夜乖不會輕易罷手的，他向車鳥青微一頷首，轉身跟上了隊伍。

素江順著雷擎最后的目光看向車鳥青，夜乖假惺惺道：“昭公主可以放心，他們看起來真的走了，不會再動你身邊這位閃閃姑娘的。”素江也不戳穿對方心思，只道：“雷芷臣又不是傻子，敢在此處動手。下來，我們也走。”

素江領著鳳閃閃和夜乖順著密林向南邊的山頭上行去，打算在高處觀察一下伏龍之盟的扎營位置。鳳閃閃修為早已被雷音廢了，之前被赤雷一族的人抓走后又頗受了些罪，因而行動不快。經過一個濕滑陡坡時，鳳閃閃腳下一歪，身體不由向后倒去，她輕呼一聲，只覺兩臂同時被拉住，抬頭一看，竟然是素江和夜乖同時幫了自己。素江的手，微涼、有力、堅決，而夜乖的手，粘膩且帶著針扎似的銳痛。“你別碰她。”素江自然也瞧見了，仿佛看見夜乖碰的是當年的阿諾，素江一慌，心中又一陣惡心，立時命令夜乖道，“站我身邊來，老實跟著我們就行。”此刻素江與夜乖皆心照不宣，只是還未到撕破臉的時候，二者皆按兵不動。

入夜，素江在半山腰上找了個避風且隱蔽的小塊兒平地，并用魔靈力給自己、鳳閃閃、夜乖都加上了遁形結界。素江盤腿坐下，在這個位置，她一眼便可以望見北方山谷下被霧障和九幽渙靈陣所包裹著的彌水鎮。她想起最后與白鴉相對而望時，白鴉那悲哀不解的神色，他大概已經被自己傷透了心吧，大概很快，他就會放棄這樣的自己了吧......素江回憶著關于白鴉和自己一路走來的種種，不知不覺心中開始隱痛，一會兒想著白鴉會不會因自己的離開而擔憂，一會兒又想著自己不在，湖珠那條小妖蛇一定會趁虛而入。煩亂之下神識一動，感覺到有異，素江一反捏微隱訣，竟是將祭仙劍給召了出來。“奇怪，祭仙你怎么會在我身上——”明明在那日，素江跟蹤雷音而被白鴉發現，素江主動親吻白鴉時，偷偷將祭仙劍放在了白鴉身上，希望以后自己不在時祭仙劍可以代替自己保護他。素江輕輕撫摸著祭仙劍，祭仙劍微顫，發出和順的低鳴聲，素江喃喃道：“原來是那個時候嗎？煥金殿上他用靜心訣偷襲我，趁我睡著的時候又悄悄把你放回我身上了？呵，白鴉盟主，你是擔心我在外面會被人欺負是不是？”素江嘴角掀起一抹笑意，一抬眼，便見鳳閃閃正向自己看過來，她在星空之下抱著膝蓋，眼神之中是空蕩蕩的山風。

素江趕緊把白鴉的種種趕出腦海，知道鳳閃閃現在心情不好，又見她趕路后有些喘，便作輕松狀，對鳳閃閃道：“看爬幾步山就把你累的。現在比我還像個公主呢。你且歇著吧。我把篝火點起來，給你烤一烤就舒服了。”說完，素江瞪著腳邊的一堆枯枝落葉，才意識到——如今白鴉哥哥不在自己身邊了，點火的人沒了。自己現在只剩下魔靈力，治鳳閃閃那種火騰秘術之傷還可以以毒攻毒，但眼下想要點出個正常的不傷鳳閃閃身體的篝火來，麻煩得很。

夜乖那蛇腹游走似的聲音響起道：“昭公主，還是讓小的來生火吧。小的是修火之靈力的。”素江本想拒絕，但天色已晚，氣溫驟降，素江一摸鳳閃閃身體，入手間一片冰涼，便將祭仙劍置于身前，警告地盯著夜乖道：“那你就別廢話，快點兒生火。勸你別動什么歪腦筋，本公主想捏死你很容易，你若是還想見你的鳳寂大王就老實點兒。”素江心道——鳳寂你是別想再見到了，捏死你之前再用一用。

夜乖咧開嘴，露出一個令人極不舒服的笑容來，他兩指捻了捻，一根絨羽在黑暗中出現，飄飄悠悠落在了枯葉之中。一瞬間，溫暖的火光亮起，有細小的火星飄在空中散開，并不燙人，跳躍著，最后歇在各處慢慢熄滅。火光也照亮了夜乖那張雪白陰柔的男子臉龐，夜乖對素江慢慢展開一個古怪的表情，道：“哦？昭公主說說看，小的能有什么歪腦筋呢？不若昭公主告訴小的，為什么你要從大王那裏把小的要出來呢？”有了火光的映照，車鳥青背后出現了一片陰影，其中素江仿佛看見了鳥妖的巨大雙翅，心口一顫，多年的噩夢再次涌上眼前，人們驚逃呼喊，刺耳的聲音穿破耳膜，自己被肝膽俱碎的人群裹挾和淹沒，父王和小叔的聲音是那么遠，阿諾拼命拉扯著自己，卻又再最后一刻將自己猛地推開——

“你不知道？”素江神色不知不覺中開始變化，仇恨和憤怒讓火光中的影子變得鬼魅而猙獰，映在素江的絕色面龐上，幾乎可以吸人魂魄。素江強壓著自己體內翻騰的魔氣，咬牙盯著夜乖身后的妖影道：“呵呵，沒錯，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不會記得。她只不過是，你多年前吃過的無數活人中的一個普通小姑娘罷了！”

這句話明顯是在夜乖意料之外，他陰白的面孔上出現一抹驚異之色。他想了想，才慢慢道：“嘿嘿，昭公主，原來你恨我，是因為別個陳芝麻爛谷子，我還只當是我當日想抓你懷裏那小女嬰，被你記上了呢。不過，都沒什么差別。我恨你，卻不是因為這些無所謂的事情。”素江雙眼微微一瞇。“無所謂？你道那是無所謂？夜乖，可你要知道，因為這個無所謂的原因，你的死期就要到了！”素江冷笑，身前的祭仙劍騰起濃重的煞氣，祭仙劍劍尖猛然旋轉，直指夜乖面門！夜乖感到殺氣撲面，瞬間撤身而退，躍至身后一棵老樹的枯杈上，弓著身子雙手在前，如利爪一般抓著樹枝，妖氣畢露。夜乖盯著素江道：“怎么？昭公主這么快就不裝了嗎？小的還在琢磨你打算何時撕破臉，話說，昭公主果然不簡單吶，竟然提前就料到我設下的局，能把你身后那女人的命硬是給留下來了，嘿嘿，不過也是咱們的盟主大人疼你，總護著你——還有我家大王！昭素江，你這個貪得無厭裝模作樣的賤人！鳳寂大王那么多年就只信任、親近我一個，我從來沒有見他對哪個人類這么上心！你竟敢、竟敢從我這裏奪走他的視線！”夜乖這么多年在鳳寂身邊的仰望和小心翼翼，早就讓他把鳥靈王身邊的位置視作自己的，鳳寂是一棵參天大樹，而他是一棵凌霄，只有死死攀附，他才能享受到權力和地位，鳳寂只能是他夜乖的！

素江大笑道：“哈哈！原來如此，你這個白面丑八怪竟然對鳳寂有那么大的占有欲？可惜啊，即使沒有本公主，鳳寂也看不上你，你這種殺害無辜人族取樂的惡妖，根本不配喜歡鳳寂。不過這樣也好，本來我就覺得，只是殺了你真的有點兒太便宜你了。能夠順便奪你所愛，讓你死前多些痛苦，至少讓我覺得沒那么遺憾了。你以為鳳寂寵愛你？寵愛你還不是隨隨便便就把你扔給了我？看來你在他心裏，連我的一句話都抵不上啊，不過是他用得順手的座下之狗。你愛得真是可憐。可憐......又可恨！”

“昭素江！你這自命清高的虛偽人類！”夜乖的臉隨著他的憤怒而開始發生奇特的扭曲變形，尖銳巨大的鳥喙伸出，臉上浮現出青空碧色的絨羽，雙頰靠脖頸處有兩塊紅色瘢痕，他身體兩側寬而長的翅膀漸漸具像化，帶動著空氣的震動猛然展開，臂展竟有三丈多長！這就是令世間普通人族百姓們聞之心驚膽寒的惡妖車鳥青！

“沒錯......是你、當初那個家伙果然就是你！是你那么殘忍地奪走我的阿諾！我竟然沒有在彌水鎮斷橋的第一眼就把你給認出來！”素江的眼底映出火光，火光之中的車鳥青，以及那車鳥青身后隨火晃動的重重妖異黑影，她的呼吸因為不斷爆裂叫囂的恨意而紊亂，素江雙眼血紅一片，眼角的兩顆血痣仿佛是她眼中濺出的兩滴殺意，她頭也不回，對身后的鳳閃閃道：“阿諾，你在我后面躲好了不許過來！我要你今天親眼看著，我是怎么給你報仇的，我要替你砍斷他的一對鳥翅膀，削下他那顆惡心的尖腦袋，把他那張啄了你的鳥嘴化作齏粉！”

鳳閃閃望著素江，只見素江此時全身黑色魔氣繚繞，鳳閃閃心中猛跳起來，知道素江這是要走火入魔了，立時喊道：“素江你清醒一點！我不是阿諾，我是鳳閃閃！控制住你的神識，千萬不要被反噬！冷靜下來，控制你體內的靈力，讓它臣服于你的理智，就像你平日裏為我療傷時那樣，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你身后站著的是鳳閃閃，不是什么阿諾！阿諾已經不在了！”

夜乖的本意就是要不斷激怒素江，他在高處冷笑，密密麻麻的尖利嘲弄聲仿佛化妖的鴉雀，張開翅膀成群向著素江撲去。夜乖嘿嘿道：“昭素江！你早就不是那個無所不能神力加身的人神了，老子早就查清楚你的底細了，你不僅是沒了稱號，連神力也被巫祝大長老收了——現在的你不過是個廢物，體內的魔靈力時靈時不靈，還總是失控反噬，最近越來越使不出來了是不是？我們的盟主大人急得到處找人想法子，都求上我們家大王了，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呢，嘿嘿，像你這種壞掉的破娃娃，估計也就剩下副妖艷皮囊供他們開心著迷一會兒而已呀！”

轟的一聲！夜乖憑著野獸的敏銳感覺，話未說完便騰空而起，下一秒足上便傳來撕心之痛，竟是被削去了一爪！自己的血腥味彌漫開來，夜乖反而更加興奮了，口中發出尖銳的桀桀怪笑，嘆道：“哎喲喲，昭公主生氣的時候表情更加誘人可愛了呢，怪不得勾得盟主大人和我家大王都為你神魂顛倒呢。昭公主，我勸你可別折騰出太大動靜來，我是個無名小妖無人在意，但你和你身后那位如果暴露了位置被伏龍之盟給俘虜了，哎呀，任務完不成還丟了小命，或是被敵人拿來威脅我們的白鴉盟主，你說說看——咱們大公無私的盟主大人會怎么選呢？昨夜裏他可是忍痛為了平眾怒而寧可棄了親如手足的鳳閃閃啊！哈哈哈！”

“你給我閉嘴！”素江不斷想要無視夜乖的話，但那些字眼仿佛狡猾的無孔不入的蠱蟲，往她的耳、眼、和心口裏鉆，她周身的魔氣感受她心中的仿惶與不安，瘋狂吞噬著那些痛苦而更加膨脹濃郁起來，素江的發髻散開，火光下無數發絲在腦后無風狂舞，如同被魔族附體一般！素江僅存不多的理智告訴她此刻確實不宜暴露她們的位置行蹤，她瞬間一手釋出大量魔靈力在附近天空中加了一層厚厚的遁形結界，同時另一只手接連不斷地對著夜乖轟出黑色靈刃，群鴉魔舞一般包圍了夜乖！“你們這令人惡心的車鳥青！殺你一千次一萬次都不足以告慰那些被你殘害的無辜人類！你竟敢那樣殺害我的阿諾，我這輩子最珍貴的姐妹和親人！”素江的靈刃攻擊連成一片密不透風的黑網，覆蓋向前，周遭事物一旦沾上她的魔靈力，就會被黑網的力量無情撕裂、被魔氣焚燒腐化！只有素江身后的鳳閃閃，毫發無損，她周身方圓一丈范圍被素江刻意避開、分出另一個防御結界保護了起來。素江口中念道：“阿諾，我的好阿諾，這一次，你可要乖乖聽昭昭的話啊，不要亂跑、不要唱歌，昭昭妹妹一定會保護好你！你只要睜大眼睛看著我就好了，看著我——怎么摘下這只丑八怪鳥妖的腦袋給你當球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