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我對孫敏雯講，一個三年級的小男孩整日高燒不止，他的父母他去了所有的醫院都根治不了他的疾病。后來小男孩兒的家人經人介紹來了玄玉神婆這裏。玄玉神婆做了一個儀式，從小男孩兒的心竅裏噴出許多黑紅的鮮血。玄玉神婆說這是存在于靈魂中的毒素。下毒者就是最愛男孩兒的父母。

“怎么會？難道小男孩兒的父母愛他是假裝的嗎？”孫敏雯寧靜的表達自己的驚訝。

“不是，他的父母非常愛他，只是控制不住總是對小男孩兒說一些很偏激的話，他們也經常對著小男孩兒相互抱怨對方的缺點。他們以為小男孩兒太小了，他很快就會忘記了，但是小男孩兒不但記得，還把記憶延伸到了靈魂。”我幾乎要趴到了孫敏雯的耳邊。我聽到了孫敏雯喃喃的說:“是的，不會忘記的，小孩子不會忘記的?！?

“小男孩兒毒排出來之后，他會好起來嗎？”孫敏雯。

我搖搖頭，說:“除非他的爸爸媽媽不再給他繼續中毒?！?

“我也想去排毒，我非常累。我什么都沒有做可是依然感覺自己已經累到抬不起胳膊了，我想我如果把毒排出來，興許就沒這么累了。”我看到孫敏雯的眼睛裏突然燃起一根燭火，我十分的不忍心，但我必須得告訴她，我已經后悔將這件事情告訴她了，我突然想起玄玉神婆曾經告誡過我，如果做不到，那就不要隨便給人期待或承諾。玄玉神婆說，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沒有得到的可能，自然而然發生的結果即使很差也在人的接受范圍之內。但如果你許諾了，你給了別人期待，別人就會終日惶惶不安的期盼你給的期待。這時候的人是十分脆弱的，因為他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你給的期待上，但結局事與愿違，所有的精力在一瞬間被抽空，就變成了一張真正的薄紙。玄玉神婆說，刺破一張薄紙，只需要一顆小小的水滴。

孫敏雯眼裏的燭火微弱的跳動，我再次從內心咒罵自己的圣母心泛濫。我怎么會認為一個人積壓了許多年的壞情緒被我三言兩語所擊倒？不！情況更加糟糕，我似乎在無意之中給了孫敏雯期待，最罪過的是我清晰地明白，看著這簇微弱的小小火苗，我清晰地明白我救不了她。我沒有那么大的能量。熱血少女漫中的主角想要做善事的時候，總會在關鍵時刻爆發出與眾不同的驚天動地的力量?？赡鞘亲髡邽樗_的金手指，我雖然喜歡光怪陸離，雖然堅信妖怪和外星人的存在，雖然喜歡玄玉神婆舉辦的儀式，但其實我明白世界上根本沒有魔法。孫敏雯的毒瘤在心臟的最裏層，我不是精明的醫生，我想讓她開心，卻絕對沒有能力幫她把毒瘤取出來。

這就像眼科醫生告訴盲人，紅色的花綠色的花有多么漂亮。等你的眼睛好了，你就可以看到他們了，然后第二天再告訴盲人，你的眼睛永遠也好不了了，你再也看不見那些花兒了。

“玄玉神婆已經死了，在去年就舉行了葬禮?！逼D難的吐出這幾個字，果然不出我所料，孫敏文眼裏那簇微弱的光芒剎那間熄滅。我簡直罪大惡極。玄玉神婆無兒無女，她的尸體還是來還愿的香客發現的，村支書一手操辦了她的葬禮，那天來觀禮的人很多。我從來都不知道，玄玉神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竟然會有那么好的人緣。

“不過……”我斟酌著字句，“玄玉神婆說，渴望愛很正常，就像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愛是精神的食糧。想要愛，大聲要就好了?！?

孫敏雯直起身來，她要極力忍耐才能不在大庭廣眾之下失去她的優雅。在一無所有之時保持優雅對有些人來講十分重要，尊重就是不戳穿別人的假裝優雅。孫敏雯望向黑板上一筆一畫的粉筆字，粉筆字只是寫了簡單的作業。她聲如蚊納:“我只是想要有人來愛我，我只是想要感受到他們愛我，我不想要做一條沒有停靠港灣的船，到死的那一天都不能?？吭诎犊?，我只是想要有人來愛我，愛我的卑鄙，愛我的丑陋，愛我的愚鈍。紀曉嵐，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我覺得如果有人連我的不堪都愛，那他一定也十分歡喜我的閃光點?！?

我懂得孫敏雯的感受，或許每個女孩的心裏都有一個小小的愿望。想要被人愛自己的全部，全部就是全部，少一點都不算全部。

“紀曉嵐，大聲說愛需要被人恥笑的?！睂O敏雯又說。

不知道從什么時刻起，說愛仿佛變成了一件萬分恥辱的事情。愛被打上了弱者的烙印，所有人對愛都羞于啟齒，人企圖用冷硬和理智來武裝干涸貧瘠的自己，欺騙自己“強者即使在萬花叢中也不會有一絲情動?！彼麄兺耆珪e了意，怎么可以用同一個概念去混淆兩種完全不同的事情？強者明明是講無論是在順境還是逆境，無論是錦繡燦爛還是千夫所指 ，都能不忘初心，不躁不驕不餒，克己慎獨，不讓花團錦簇的誘惑迷了自己的雙眼。而愛裏沒有強弱，無論是哪種愛，都不分強者和弱者。

“那是嘲笑別人的人的錯，他的媽媽難道沒有教他，不要總是當個事兒精整天嘲笑別人嗎？”

我又開始大言不慚毫無邏輯起來，可是效果不錯，孫敏雯噗嗤一笑。能有這樣的神奇效果，都虧了平日裏的瘋癲作派，慚愧慚愧。玄玉神婆說，只要是發自善心，無論是什么樣的手段做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幫助他人樹立信心。雖然笑了，孫敏雯眼底的傷痕依舊尖銳而濃郁?？磥韺W習愛這個課題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和男生下課聊美女籃球游戲不同，我們女生有自己的興趣愛好。例如星座塔羅，更牛叉的還能掰扯兩句手相，張夢菲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對于這樣神神叨叨的東西，她幾乎可以用全能來形容。旁人暑期寒假都奮戰在各種數學英語補習班，連黃鸝和齊韻妮都不可幸免。但只有她整個暑期寒假都浸泡在塔羅書籍，卜辭教程之中，最讓我感到震驚的是，她的書籍都是通過神秘途徑得來的。我在購物軟件上不死心的搜索竟然真的搜索不到，更別提她的黑金酷炫定制塔羅牌了。那色澤，那手感，說不出來的低調優雅，含蓄中帶著死貴死貴的氣質，讓人留下了羨慕的口水，雖然我對解讀塔羅牌一竅不通，但就這么一套小卡片兒，拿出去裝叉絕絕夠了。聽說張夢菲還有一幅畫有事兒不宜，西歐風格的塔羅牌，出于對于新鮮事物的勇于探索精神，我明裏暗裏耍盡無數小心機，想要瀏覽一下那副傳說中的神牌，但每一次都失敗的被張夢菲勇敢的拒絕。她真是一個殘忍的人。出于對我生命的珍惜，我誰都沒敢說，我心裏一直覺得她是玄玉神婆的接班人來著。很多人都偷偷摸摸的去找玄玉神婆算卦做儀式，也會說她靈驗仙女下凡之類的話，但沒有人愿意讓自己的名字與她并列，也沒有人愿意成為她。

每當到了課間或者自習課，山中老虎大王不在，猴子稱霸王的愉快時節，張夢菲身旁總是圍滿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一群人，張夢菲十分有性格。按照她的話來說，她的時間精力是有限的。我想這是與人交往中很奇怪的一種定律，當人過于的卑微熱情反而容易引起人的輕視，如同張夢菲一樣玄玄乎乎再加上幾條冰冷的鐵律，反而能讓人更加信服，還會附加的使很多人趨之若鶩。張夢菲定下規矩，每天只回答十個人的問題。凡事有了限制，限制的東西好與不好都有讓人想要嘗試一下的沖動，尤其是我和齊韻妮這種素來追求抓馬的人。雖然我喜歡和一些奇門玄學之士交朋友，但我本人并不信仰這些東西，我的信仰抽象而奇怪。只有齊韻妮知道我的信仰。

我喜歡趴在張夢菲的課桌片聽她解牌，其實我并不認為她所做的預測會成真。在只有數不清的考卷和看不到盡頭的練習題中，聽不懂的塔羅牌都變得有趣到爆炸，張夢菲的聲線甜美悅耳，俯下頭說話時無論對面有幾個人都像是在說悄悄話。用仰視的角度看張夢菲，張夢菲像圣母畫像中的圣母，陽光踱在她的周身，使她顯露的如此圣潔。齊韻妮的家中有很多精美的圣母畫像圖冊，我曾經趁她不註意偷偷翻開圖冊在心裏給圣母瑪利亞編了許許多多的小故事。齊韻妮對她的這些寶貝畫冊看管的十分嚴格，從來都防范著我，不允許我拿剪刀剪下圖冊上的圣母小人，為此我還大大的吃過圣母瑪利亞的醋。我和齊韻妮從小膩在一起胡扯八皮慣了，然而在這胡扯八皮的無賴日子中，有一個角落始終被齊韻妮小心呵護，細心珍藏。這個角落裏藏著圣經，神父，天主圖冊和雕塑，誰都不可以踏進去。齊韻妮的夢想是在死后成為一名光榮的大天使，為了這個夢想。她把那個角落布置得冠冕堂皇，微恐別人的腳印將那個角落弄臟一點兒。我曾在蓮花池的小木船上耍賴的搖她肩膀，一遍又一遍的確認我是她結識的所有朋友中最重要的一個。即使是在她心裏最重要的我都不可以弄臟她的角落一點點。大概是小孩子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在當時我的幼稚時代裏，我曾淺薄的認為彼此認定的最重要的人之間就是要毫無保留，不能有絲毫的隱蔽的角落。我無知又固執的自以為是，蠻不講理，我認為我已經將我的所有秘密和我的心對齊韻妮打了。齊韻妮可以去到我思想裏的任何地方，而齊韻妮也必須如此。

在我又一次故意的無理取鬧，大發雷霆之后，齊韻妮小大人一般疲憊的揉捏著眉心，聲音沾染了無可奈何，她捋了捋側邊的頭發說:“紀曉嵐，我從能思考的時候就有了這個夢想，我不能像你形容它的由來，因為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齊韻妮扯扯我的衣角，此時我還故作虛張聲勢的板著臉孔。我緩緩移動著我的視線，齊韻妮的臉色在金黃的夕陽下閃爍著落寞。在一瞬間不知怎么的，我心中郁結的急躁之氣一掃而光，我的臉慢慢松弛下來，肩膀也隨之下落。我因為不能獨占齊韻妮的思想域而萬分氣憤，而又因為看著齊韻妮的落寞而感到更加難過，我牽著齊韻妮的小手指，同樣的無可奈何，我對她說:“齊韻妮，我不明白?！?

齊韻妮的目光堅定，她說:“我也不明白，紀曉嵐，我只是覺得我必須這樣做。”看著齊韻妮，我明白，誰都無法阻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