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縝臉上調(diào)侃的笑容一頓,盯著袁蘿的目光凝重起來：“你知道我是誰？”

“顧二公子。”袁蘿脫口而出。一開始還沒有認(rèn)出來，直到他提起自己弟弟，仔細(xì)看看，他眉宇間跟顧弈還真有三分相似。

袁蘿意外,顧弈的二哥會是這樣的性情。雖然之前顧弈偶爾提起，她知道那是個開朗歡快的年輕人，但經(jīng)歷了北戎一場折辱,竟然還能保持這種活潑，實(shí)在讓人意外。

顧縝放浪無形的姿態(tài)徹底收斂起來，他原本以為，袁蘿只是蔡云衡邀請的客人,心中震驚著那家伙表面上看著正經(jīng),竟然也到了帶女人回來留宿的年紀(jì)。但看到袁蘿這般容貌氣度，又覺不對勁兒，便狀似調(diào)侃地試探了幾句。萬萬沒想到,竟然能從她口中聽到自己最關(guān)切的人的名字。

“他……”

知道他要問什么,袁蘿爽快地道：“他挺好的，剛剛立下了不世奇功。現(xiàn)在如今應(yīng)該在戰(zhàn)場上奮力殺敵吧。我相信他一定會平安回來。”

袁蘿露出溫柔的笑意。在皎潔的月光下，宛如一朵盛開的玉蘭花。

顧縝看得有些發(fā)愣,不自然地挪開視線。

“什么不世奇功？”

“難道蔡云衡沒有告訴你嗎？”袁蘿驚訝。

“攻破北戎皇城，生擒其皇帝和太后的不世奇功嗎？”顧縝露出難以置信的光芒,失聲道,“難道不是那混賬小子瞎編出來戲弄我的？這種事情,怎么可能？”

袁蘿：……“你對自己的弟弟這么沒自信嗎？”

顧縝抓狂：“這不是自信的問題。而且從那家伙口中說出來,我總覺得……”

“是欺騙你吧。”一個清朗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截下了顧縝的話語。

“我沒有那么悠閑。”蔡云衡站在花園入口，表情陰沉而郁悶，盯著相談甚歡的兩人，“而且這種事情有開玩笑的必要嗎？”

“怎么做到的？”顧縝終于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shí)，“別告訴我他是飛過了天閣關(guān)，然后落到了北戎的皇城里。”

“這個……”袁蘿正猶豫著該怎么解釋這件事。不用她開口，顧縝自己先想到了解法。

他眼中發(fā)亮，突然一拍手，“還真有這個可能，如果乘坐你們上次說的火氣球的話。”

顧縝凝神思索著，“這玩意兒如果材料厚實(shí)，體型又大，乘坐幾個人沒有問題。如果制作上幾百個上千個……”

熱氣球制作精良點(diǎn)兒，是能夠坐人來著，不過這家伙思路范圍也太廣闊了吧……袁蘿無語地看著顧二聲音低沉下去，念念叨叨著，越發(fā)入神。

叫了他兩聲，竟然毫無反應(yīng)。

說到后來，他將手里頭的花鏟子扔下，轉(zhuǎn)身快步往后堂一處亮著燈光的宅院走去。

那種態(tài)度，仿佛袁蘿和蔡云衡完全不存在了一般。

袁蘿愕然。

蔡云衡走到她身邊，溫聲問道：“有沒有嚇著你？”

袁蘿轉(zhuǎn)頭望他。

蔡云衡補(bǔ)充道：“顧二哥從小就這樣，喜歡擺弄一些新奇的東西，一旦想什么入了迷，外頭什么都感覺不到了。前些日子他在后院要了些材料，開始試驗(yàn)?zāi)锬镎f的熱氣球，正熱衷著，才會這樣失態(tài)。平時他挺開朗的，懂得又多。小時候我可崇拜他了。”

袁蘿眨了眨眼睛，顧弈以前也提起過他二哥的種種怪癖，博采眾家，什么都有興趣。顧良勇當(dāng)初因?yàn)樗熨Y出眾卻不肯專注武道，而狠揍過這個二兒子，后來發(fā)現(xiàn)揍了也沒用，索性放棄了，反正他老人家兒子多。

“這樣挺好，這年頭研究東西就得提高專注力。”袁蘿點(diǎn)點(diǎn)頭。顧縝的這個癡迷的性子，難怪年紀(jì)輕輕就懂得那么多。

比起這些來，其實(shí)袁蘿更好奇一件事。

“為什么沒有殺他？”

蔡云衡眼中閃過一絲苦澀：“娘娘認(rèn)為我是這樣喪心病狂，連一點(diǎn)兒舊情分都不顧忌的人嗎？”

“二哥以前待我，跟親哥哥也沒有兩樣了。有一段日子，他喜歡做手工，雕刻的印章，總是一人一個，現(xiàn)在我收藏小玩具的匣子里頭還留著好些。”

“可是這樣情深意重的親人，卻因?yàn)槟銈兏缸觾蓚€的背叛，兵敗身亡，受盡折辱。”袁蘿平淡地說出事實(shí)。

顧良勇與蔡長凌也是親密的戰(zhàn)友，而顧弈和蔡云衡更是一起長大情同手足的兄弟，顧家一家子，究竟是欠了他們什么，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蔡云衡沉默了，半響才開口。

“是我們欠了他們的。”

他撐開傘，遮蔽著從天而降的雨滴，領(lǐng)著袁蘿走到前庭，站在備好的馬車前。

袁蘿掀開車簾，進(jìn)了馬車。

轉(zhuǎn)頭望去，蔡云衡依然站在那里，滂沱大雨中，消瘦的影子顯得格外孤單。

他突然開口。

“說出來娘娘可能不相信，”他聲音沙啞，“在那場仗之前，我并不知道內(nèi)情，后來知道了，我曾經(jīng)想過，用這條命來贖罪。”

“就將這條命還給他，從此一了百了。”

說到后來，他音調(diào)凌亂，無法繼續(xù)。這樣虛偽的話語，只怕她不會相信吧。但是他真的曾經(jīng)這樣想過……

然而出乎他預(yù)料，袁蘿竟然點(diǎn)點(diǎn)頭，“我相信你。”

蔡云衡猛地抬頭望去，袁蘿神情沉靜，眼神清澈。她是真的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曾有過以性命來贖罪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