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一定非得再找個奴隸來，”奈巴蒙安安靜靜地，一字一頓地說，“誰都能娶奴隸，惹人非議的也就是些為妻為妾的計較罷了。”

夫人頓住，抬頭朝兩個兒子一招手，“過來坐！”她重重道，“都來一塊聽著！光的事有我作主，你們只管好自己分內(nèi)就行了！可別說沒趕上好時候，大把掙犒賞的機會都在前頭等著！要有能耐就出去掙去！再要糾纏田莊上的事，把我給弄煩了，我也管不了舍得舍不得，索性先求個眼不見為凈！”

暮色淹過，靜寂裏思潮暗涌，聽得見彼此心驚的一顫。

但三兒是異數(shù)——三兒總是異數(shù)。

“有能耐的人都快去掙犒賞吧，可別算上我！”他盤腿坐下，沖光打個響指，中氣十足地甩出一句，“光！去拿酒盞來！”

光飛也似的去了，她的離場，竟沒能在凝滯無語的周遭牽起一絲活泛，還都繃緊了弦屏在原地，看三兒哼著曲兒，怡然自得地抹掉酒罐上的封泥，讓沈睡了數(shù)年的佳釀吸一口新鮮滲入的空氣，醒一醒。

“河西酒莊，混合酒，”他得意洋洋念出封印上的酒標，“葡萄收獲期在恩典降臨之年，雙倍好！”

“難為你認得出來！”夫人嘲弄他道，“先前你哥還文縐縐地糊弄我，說你天生做不了圖特神的跟隨，虧得我還真信了他的胡扯!”

“那可句句都是大實話啊，”三兒嬉皮笑臉回道，“要是圖特神手裏拈著的不是筆而是酒罐，沒準我跟他的緣分就來了！”

他這拿神明打趣的惡習由來已久，祭司倒不是很在意，只望著弟弟出神。

夫人便從三兒手裏奪過酒罐，逼他聽她訓話：“出去瘋一陣，帶幾張皮回來換酒找女人，這種晃蕩沒著落的日子你想混到哪天？就不能安定下來做點正經(jīng)事？”

三兒聳聳肩，難得好脾氣地微笑著，避而不答。

“三哥說他要養(yǎng)豬——”

圖提嚼著餅，揩掉嘴邊沾的粉屑，含糊替他辯。

“啊？”都是一驚，瞪住三兒，“當真？！”

三兒滿臉無辜表情，“養(yǎng)豬挺賺的啊！”他眨著眼答，“除了那些自以為了不得的貴人，不都在吃豬肉嗎？”

“那能一樣嗎！”夫人怒道，“你想讓你爹在永生之地不得安生還是想讓我變成笑柄丟人現(xiàn)眼？豬倌是再下賤不過的，連像樣點的女人都娶不到——”

“就是啊，”三兒咧著嘴直笑，一本正經(jīng)地嘆著氣，“看樣子我多半得去尋個奴隸來做老婆——”

“噢！你閉嘴吧！”夫人松了口氣，趕忙喝斷他，“壞小子！盡胡謅！”

光捧著酒盞回來了，奈巴蒙留心端詳她的神情，她卻把臉俯得低低的，教人瞧不出她唇角的弧線是抑是揚。

“母親，”他再度開口，“就讓光嫁給荷瑞吧?！?

他誰也沒有看，目光鎖住眼前，鷹嘴豆裏殘著沒揀凈的芫荽碎，星星點點的翠。

荷瑞是四的正名，聽見長兄提議，他這會兒早已喜形于色，嘴角不住抽抽，止不住地要溢出笑來，生怕不能火上澆油，七急得沖他連連皺眉搖手，求他收斂點歡喜。

幸好夫人壓根兒就沒朝四看，她盯著祭司，神色間與其說是惱怒，毋寧說是驚疑。面對長子有生以來頭一次公然拂逆，做母親的實在不愿意就此爭執(zhí)鬧將開來。

只能先自退一步，再行思量。

“容我想想吧，”她疲倦地說，“也不是說話間就得定下的事，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但說到底這不是你的婚事，讓該想的人都再仔細想想吧！”

父親沒在，家中婚娶之事理所當然就是兄長作主。祭司從來都是好脾氣，但確實也沒誰敢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兄妹幾個知道這事大概是不會有變數(shù)了，而夫人自己，所要費心思量的也僅僅是該怎么做才能在村人眼前挽回些顏面。

光依舊低垂著臉，好像他們爭執(zhí)的是別人的終身。

七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神不定地嚼了幾口餅，急急說道：“聽外邊動靜像是五哥回來了，我瞧瞧他去！祭司哥哥！”

奈巴蒙會意，對她微一頷首，由得她先去。

她在檉柳林邊等了一會，祭司便走出來了。

“我看塔內(nèi)尼天亮之前是不會轉(zhuǎn)回了，有心喝酒的人，不醉不歸?！蹦伟兔傻瓎⒖谡f道，“小七，先前我聽你說話的聲氣，倒像是認得來找他的那位貴人？”

“你也認得的，祭司哥哥，那位大人很久以前來莊上找過塔內(nèi)尼哥哥的?！?

奈巴蒙想起來，那位天生異樣的小貴人。

“那確是許久未見了。我聽聞這位大人這兩年一直駐守在孟菲斯，想來他又給調(diào)回都城了。和那時比，他變樣了吧？”

“他可真夠高的，”七老老實實地說，“我得站遠點才好正著臉同他講話，要不然他還會以為我這鄉(xiāng)下丫頭是在仰慕他這位貴人呢！”

奈巴蒙抬手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道：“好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