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2愚人船：認知邊界[中]
5.
愚人船。
宋翡首先想起福柯。在他《瘋癲與文明》的描述裏，愚人船作為早期瘋人院的雛形，是脫離社會規訓外的瘋人被釘上異己的標志后，被社會永恒驅逐的象征。
她看著空無的搜索欄，愚人船的消息如同大海撈針般無果，不規律的飲食致使胃部痙攣。
“好痛。”
她把自己蜷曲在一起，死死咬住虎口。
宋翡知道自己的認知方式和別人不太一樣，她像個智能，需要外部指令才能輸出結果，在和別人產生聯結這方面，她需要笨拙地索取大量的資料，才能內化成自己的一套模式。
和許聽章這類極易看透人性而感到失望的尖銳天才不同，也和葉嘉川這例包容一切人的究極神性人格也不同。她學會解碼別人的心理動機和行為模式全都基于大量的理論和經驗。
直覺和邏輯不一樣。
她是剝繭抽絲式邏輯至上的人，很難相信直覺，今早她坦然將性命賭給了直覺本是一場冒險。她知道許聽章冷漠，哪怕她在許聽章心目裏占了那么一絲分量，她也心存慶幸。
對于任何邊緣人而言，她們最需要的是“被看見”，僅此而已。
太多自認為深諳心理的人喜歡片面地讀取別人的性格碎片，編故事般揣測原生家庭，想當然地施予同情憐憫的眼神。任何關系之間，對方一旦理所當然地俯視你，那也將向必然不可控的破碎結局傾斜。
葉嘉川不一樣。她甚至不知道葉嘉川為什么喜歡她，她醒來的第一眼，對方告訴她，他們會相伴一生。
沒人說過相伴一生的模式是情侶還是親子啊！
這天殺的葉嘉川怎么總是跟爹一樣管教她！
宋翡擦了擦汗涔涔的額頭，打開床頭柜的抽屜，翻開藥瓶，兩粒膠囊落于手心。
她不知想到什么，梁淮序那段話還在腦海裏徘徊。
她應該相信直覺嗎。宋翡想。認命般把藥放了回去，痛感刺激生理淚水一滴滴從眼角落下。
愛是什么，從來沒人告訴過她。葉嘉川對她的感情更多的像是一種路邊撿到受傷麻雀的責任感。因為他似乎對誰都這樣。
那她呢，她到底愛不愛他。如果愛註定不對等，她要不要成為愛的更多的那一個。宋翡再聰明也不是玩弄人心的大師，她算不清葉嘉川的態度。
他喜歡她的純粹。她知道。
葉嘉川一直在騙她，她也知道。
6.
“犯賤。”
清脆的巴掌聲當機立斷落下，許聽章伸出手，扯過沙發邊上的大衣，一邊披上一邊居高臨下地數落他的狼狽姿態。
“你還在好奇什么，情情愛愛的陳詞濫調我不是已經說過了？”許聽章擦了擦臉頰，手指上落了點口脂的紅，已然被吻花了。
“你又想再聽一遍我爸當初如何努力從大山考上頂尖院校，靠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把我媽那個不諳世事的蠢貨騙到手？”
“還是說他虔誠拜佛求子未果，婚內出軌還家暴，把我媽逼瘋，我整天戰戰兢兢活的不如一條狗的那檔事？”
“我媽那么愛體面的人，求他回頭的時候多狼狽。她轉頭扯我頭發，哭得那么悲戚，如果她用筷子抽我臉的力度沒那么大就好了。”
許聽章摸了摸自己的臉，“我只能鼻青臉腫地去上學。摧毀我的體面似乎就能維系她的體面。”
“她恨我，覺得我偷走了她的青春，生命和愛。”
“她難道不知道生不出兒子只是我爸用來攻擊她的說辭？不愛就是不愛。”
“我不愛她，也不恨她，而我理解她。當我無意中發現我怎么努力都逃脫不了對我父母的瘋癲影響后，意識到家庭劇本會一代代傳遞。”
她咬字極為云淡風輕，“一代代。”
“因為我媽也從未被堅定地愛過。她過于匱乏，是當初農村裏第一批考出來的大學生，外公外婆怕她出息以后眼界高了綁不住，匆匆給她物色了村裏的五十歲老頭，無非他給的錢多罷了。”
“女孩嘛，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遲早要找個人嫁了。你學物理做什么，科學家不都是男人？”
“我都不敢想象她當時多害怕多無助，斷絕一切關系，懷揣著對未來的憧憬孤身一人來到這裏，在少不更事的年紀被我爸一句‘會永遠愛她’哄進懸崖萬劫不覆。”
“可惜我也過于匱乏。我不會愛，也愛不了她。她了無生趣地祈求愛到死亡那天，她不空心不可憐嗎？”
“再換句話，我的外公外婆，外公外婆的祖祖輩輩，他們被社會這個巨大的機器同化成愚昧無知的樣子，他們被愛過嗎，他們懂愛嗎？誰真正懂過愛啊。但凡其中一條鏈條斷裂，這宿命般自毀的悲劇就不會再傳遞下去。”
“無人不可憐。”
許聽章漫不經心地叼著女士煙嘴，淺灰色的瞳孔裏倒映火光，“單親家庭，一個精神狀態不正常的母親和一個樂于冷暴力永遠缺席的父親。”
“你看，完美契合你們男人心目中的英雄情結，救贖缺愛的失足少女成了你們光輝神圣的敘事和飯后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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