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三更引寒疾

云時卿中了沐扶霜三掌, 初時并無大礙，孟大夫也替他將積在五臟六腑內(nèi)的淤血排出了，孰料一夜過后, 原本完好無損的心脈竟開始出現(xiàn)斷裂的跡象, 肺腑內(nèi)又淤堵了不少積血。

沐扶霜乃魔教中人, 其掌法雖綿柔, 卻不想陰狠毒辣至此。

柳柒在一旁靜靜觀看孟大夫施針引血，直到最后一滴淤血順著銀針落入碗內(nèi)后，孟大夫這才空出手揩掉額角的汗珠。

那只白瓷碗裏盛了小半碗暗紅色的泡沫血, 好在孟大夫及時將其排出, 保了云時卿一命。

孟大夫道：“老朽施針暫時穩(wěn)住了云大人的心脈, 但老朽不知沐教主的功法究竟有多毒，無從保證云大人的心脈后續(xù)是否還會如此, 且云大人的肋骨曾經(jīng)斷過，如今二度受創(chuàng), 恐怕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覆。”

柳柒側(cè)眸瞥了一眼云時卿胸口處的烏青傷痕，而后對孟大夫道：“有勞孟大夫了。”

孟大夫叮囑道：“云大人的內(nèi)傷頗為嚴(yán)重, 不可小覷，大人每日需按時喝藥，再由老朽定期施針調(diào)理。不過云大人這幾日要受些苦，身體或許會出現(xiàn)極寒極熱的癥狀, 寒時保溫、熱時降溫即可。”

孟大夫交代一番后就回到東苑了, 云時卿眼眸微闔, 面上血色尚未恢覆, 仍有些蒼白。

柳柒在床頭站了片刻, 正要離去時, 忽聞云時卿開口：“二殿下當(dāng)上太子了？”

柳柒點(diǎn)頭：“嗯。”

云時卿淡淡一笑：“大人總算如愿以償, 助他入主東宮。”

柳柒言簡意賅地道：“太子之位非他莫屬。”

云時卿凝眸：“你就這么信任他、看好他？”

柳柒沒有回話，沈吟幾息后反問道：“那你呢，你為何要信任三殿下？為何如此看好三殿下？”

云時卿似笑非笑道：“當(dāng)年我出獄之后就投奔了三殿下，大人覺得我為何要信任他？”

話兒頭猝不及防被引回到七年前，柳柒卻不愿去回憶那些往事，遂轉(zhuǎn)身往外走去：“你好生休養(yǎng)罷，有事喚柳逢即可，我出府走一走。”

昭元帝今日冊立儲君大赦天下，獄中欽犯皆可受親朋探訪，并下令將監(jiān)禁在死牢裏的工布王穆歧送往金恩寺帶發(fā)修行，由皇城司禁軍日夜監(jiān)守，終生不可離開寺廟半步。

柳柒曾受烏魯森圖的囑托，每月都會去監(jiān)牢裏探望穆歧，今日穆歧被送遣至更金恩寺，他特意往刑部走了一遭，穆歧見他到來，一如既往地冷嘲熱諷道：“天牢裏陰暗潮濕，柳相金尊玉貴的，大可不必來此遭罪。”

“本官是受令郎所托前來探望，工布王領(lǐng)情與否，本官并不在意。”柳柒隔著柵欄與他說話，“令郎如今是工布城之主，廣施仁政，倍受百姓敬重，與穆聶讚普業(yè)已修好，共建納藏之繁盛昌榮。”

穆歧冷哼：“認(rèn)賊作父。”

柳柒道：“穆聶讚普與令郎是親叔侄，本就不該生疏。”

穆歧漠然地看向他：“穆聶將我終生囚禁在大鄴，與殺了我有何區(qū)別？吾兒和他修好，無異于認(rèn)賊作父，倘若換作是你，你會怎么做？如果有一人殺了你生父、卻又待你如親生兒子，你又會作何感想？”

柳柒肅然道：“是你不軌在先，穆聶讚普愿意留你一命已是盡了兄弟之責(zé)，你非旦不感恩，反而對其出言不遜。”

“閉嘴——”穆歧目眥盡裂，“柳硯書，我籌謀策劃了數(shù)十年，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若非你蠱惑吾兒，我豈會落敗！”

柳柒淡聲道：“此乃天意，與我何干？你為了一己私利不惜草菅人命，如此做派，怎配稱王？”

穆歧厲聲道：“天下共主，梟雄為之！自古以來，有哪個君主的手上沒沾過鮮血？有哪個帝王不是踩著百萬伏尸登上了御座？”

柳柒凝眸而視，良久才開口：“為君之道，在于仁。仁者，人也。”

唯有仁者，方能得到民心。

他自幼便受圣賢書教導(dǎo)，老師傳授給他的也是圣賢仁道。

既讀圣賢書，便做圣賢人。無論為臣為君，都應(yīng)以民為本。

穆歧張了張嘴，一時竟無言以對。

柳柒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道：“金恩寺乃我朝皇家寺院，廟裏有眾多得道高僧，愿爾入寺后靜心潛修，早日滌化心裏的業(yè)障。”

離開刑部時天色已晚，不過空氣中尚有幾分殘陽的余溫。

初夏的汴京城甚是喧囂，街道上之行人摩肩擦踵，販夫走卒之叫賣聲不絕于耳。

柳柒放棄乘轎，獨(dú)自穿行在人海之中，四周皆是闌珊燈影，滿城華光，璀璨奪目。

相府距離刑部有好幾條街的距離，他信步前行，神色飄忽，似有些心不在焉。

直至行到文墨橋、被一段皮影戲的唱腔吸引，方才回過神來。

橋頭的石階旁有一個皮影戲小攤，操控皮影的是一對上了年紀(jì)的老夫妻，來往客旅不絕，卻鮮少有人停下來聽一聽他們的戲。

柳柒轉(zhuǎn)身走將過去，在戲幕前方的條凳上坐定，直到這支戲唱完，夫妻二人適才放下皮影從幕后朝他走來。男人笑著說道：“這位郎君可有什么想聽的戲？我夫妻二人走南闖北多年，接觸過不少話本，但凡是郎君想聽的，我們都能為郎君演一出。”

沈吟片刻后，柳柒溫聲道：“兩位可否隨我入府，在我府上小住幾日？”

夫妻倆對視了幾眼，男人疑惑道：“郎君這是何意？”

柳柒道：“今日天色已晚，我有好幾支想聽的戲，恐怕聽不完全，遂邀請二位隨我入府，得閑時再排演，賞錢加倍。”

一聽說賞錢加倍，那婦人當(dāng)即扯了扯男人的衣角，男人笑臉相迎道：“既如此，便叨擾郎君了。”

柳柒起身離去，隨后有兩名小廝從人群中走出靜候在皮影攤前，待夫妻二人收拾好攤具之后就帶領(lǐng)他們回到了相府。

這對夫妻原只當(dāng)柳柒是哪家王侯的清貴公子，哪成想竟是大名鼎鼎的當(dāng)朝丞相，心裏又驚又喜，畢恭畢敬地跟隨小廝來到客房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