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來，呂太醫(yī)和呂大夫之間沒有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這樣更好，他勸起來更有把握了。于是唐不再遲疑，干脆地道：

“自成兄總是這樣顧慮重重，宮裏的事我不好說。但是就從呂伯伯的事來看，你也太在乎規(guī)矩了。呂伯伯不讓你見他，你便真的不見。在自成兄看來，聽父親的話便是孝順，可是若真的不見呂伯伯了，也是不孝順啊。”

呂太醫(yī)聽到這不自覺地跟著點(diǎn)頭，唐寧前面說什么醫(yī)人不分身份的話他還不太讚同，覺得唐寧是太年輕還保有一份天真，可是唐寧后面說的可真是說到他心坎裏了，他的為難之處正是在于此。可是父親讓他辭去太醫(yī)之職，他委實(shí)做不到。與其父子見面總是吵架，倒不如避開，反倒能讓父親少生氣。

那邊唐寧再接再厲，接著道：“呂伯伯說不見自成兄，卻沒說不見自己的孫子和曾孫啊。自成兄既然不能自己承歡膝下，不如讓自己的兒孫去討呂伯伯歡喜如何。”

呂太醫(yī)眉間折痕驟然一松，隨即又皺起道：“子安之法，為兄不是沒想過，只是為兄長子長相行事都隨了為兄，次子三子頑劣，俱無行醫(yī)的天賦，恐怕都不能討得父親歡心。而為兄嫡長孫，如今不過三歲，話都說不利落，也看不出將來如何。”

唐寧暗暗搖頭，這就是觀點(diǎn)的不同，呂太醫(yī)太在乎這些身外的東西，卻不知呂大夫真正在意的從來不是兒孫多有出息。真是當(dāng)局者迷，唐寧心中嘆了口氣，看在呂太醫(yī)還有幾分孝心的份上，自己便多費(fèi)些口舌吧。

“世人都說隔輩親，呂伯伯前幾日還跟我說只希望兒孫平安就好，并不求子孫能否飛黃騰達(dá)。再說，呂大夫其實(shí)是極喜歡小孩的。想當(dāng)初子安帶回鴻宇的時候，呂伯伯都?xì)g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鴻宇腳傷了，天天抱著給他洗腳敷藥，甚至怕蚊蟲叮咬，整夜拿著蒲扇守在床前。呂伯伯對鴻宇都如此，對自己的孫子豈不是更加疼愛？”

呂太醫(yī)聽得楞住了，喃喃道：“這……真是如此？我幼時父親是很嚴(yán)肅的，并不曾見他多喜歡孩童啊。”

“是嗎？小弟印象中呂伯伯是真的極其喜歡小孩的，子安小時也受過呂伯伯不少照顧呢。大概是因?yàn)樾〉苡龅絽尾畷r，呂伯伯已經(jīng)到有孫子的年紀(jì)了，自然是喜歡小孩子的。正如自成兄自己，對兒子和孫子的態(tài)度難道是一樣的？”

呂太醫(yī)心中一動，不得不說唐寧說的很有道理。

“若是自成兄怕兒子說話沖撞了呂伯伯，那不如改日把小孫子帶到我府上來，小弟保證，呂伯伯一定會喜歡自己的曾孫的，說不定他還能看在曾孫的份上不再拒絕見你呢。”

呂太醫(yī)并不是真的不通人情世故，只是幼時呂大夫在他心裏嚴(yán)肅的形象已經(jīng)根深蒂固，導(dǎo)致一時沒想到這點(diǎn)。此時經(jīng)唐寧提點(diǎn)，還能不明白過來，帶著孫子去見父親真是個極好的主意，他和父親之間缺了幾十年的相處，每次見面都無話可說，不知不覺就會回到原來爭吵的話題上，如果帶上孫子，自然就可以聊聊兒孫了。

若是再經(jīng)常把孫子放到父親身邊，讓父親教導(dǎo)，曾祖孫二人相處久了，感情愈深，等到孫子回府時，父親難道舍得分開，到時還不得跟著回來？

與此同時，上書房中，皇帝略略揉了揉眉心，神態(tài)疲憊的揮揮手，讓下面跪著的大臣退下。

高潤親自捧著藥碗從外面走進(jìn)，與一干大臣擦過，他抿緊了唇，眼睛死死盯著前方，余光卻還是掃過人群中那抹熟悉的身影。

突然，一眾弓腰低頭的人群裏抬出一張臉，兩人目光觸電一般對上，又瞬間消失，仿若剛剛只是錯覺。

高潤一路直接越過寬大的書桌，回身把放著藥碗的托盤交給侍立一旁的余宴。自己卻彎下腰，扶著皇帝因久坐而僵直的背，讓他慢慢斜倚在龍椅上。

景樂皇帝長舒了口氣，他的身子越來越不行了。

高潤面無表情地拿起藥碗，吹了吹，遞到皇帝跟前。

皇帝厭惡地瞪著藥碗，沒有要喝的意思。

高潤知道皇帝在想什么，看著皇帝，淡淡道：“陛下，您不能再吃丹藥了。”

皇帝沒有說話，依然不肯喝。

高潤繼續(xù)道：“您的龍?bào)w就是被這丹藥給拖垮的。”

這種犯忌諱的話也只有高潤敢說、能說了，余宴在一旁就像個透明人似的。高潤嘴裏是這么說，可也知道不能逼太緊，順手又把藥碗放了回去，轉(zhuǎn)而開始翻看書桌上的奏折。

皇帝松了口氣，指著桌上唐寧的折子道：“唐愛卿自請貶出京城，剛剛水愛卿提了幾個位置，你看著哪個合適？”

高潤拿起折子，入目的便是唐寧端正中隱含風(fēng)骨的一筆好字，高潤心想，字如其人，可惜了。

高潤帶著欣賞的眼光看完奏折，正好皇帝也說完水明軒推薦的三個職位，高潤便問：“陛下為何不把他留在京城，以他的才華去那窮鄉(xiāng)僻壤之地，可惜了。若去那富饒之地，又資歷不夠。”

皇帝看了眼高潤的神色，小心道：“你是覺得他沒有罪，不需要被貶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