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那次失敗的野炊讓我下定決心要學做飯，我立志下次野炊一定要讓她吃到我做的飯。那時候我家在造房子，我們的廚房是用以前的豬圈改造的，那個小房子起初是養豬的，爸爸養過兩頭豬，可是賠光了。后面把豬圈拆了就成了雜物間，什么東西都往裏面堆，但是許多東西是放不進去的，因為門太窄了，連兩人同時通行都做不到。再后來在裏面造了個新的竈臺，我們就在那個小屋子裏起火炊飯。起初我說要學媽媽還是不答應的，奈何我脾氣太犟，她拗不過我，而且學會了也不是什么壞事，我就拿著好重的廚勺開始學習鏟菜。一開始總是困難的，但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就顯得有趣了，那陣子是夏天，小屋子裏連個風扇都沒有，但是我就是憑著滿腔熱血在裏面度過了整個夏天，我成功了。剛開始我控制不好咸度，我不理解放這么一點鹽怎么會入味呢？這種情況多了幾次之后，自然而然就有經驗了，我也沒想過會因為做飯，我又成了“別人家的孩子”了，她們都夸我乖巧，夸我能干，媽媽也很滿意，她本來在拉絲廠上一天班就累得慌，這下剛好有個愛做飯的人每天攬下這活兒，管它菜好不好吃，起碼都有的吃了。

不巧的是，后來我們真正組織的野炊只有一次，但是那次下了好大的雨，我們淋成了落湯雞，帶著瓶瓶罐罐回到了學校，之后我們只有春游、秋游，再也不把野炊納入考慮的范圍內了。如今我的廚齡也有十來個年頭了，那個我堅定地想要為她做飯的人，她卻是一次也沒有吃到過。

我相較于同齡的孩子更早學會了獨立，很大程度上這種獨立并不是我自己主動的，而是在當時的環境條件下我不得不學會獨立，學著自己去做很多事情。爸爸媽媽忙著掙錢，根本沒時間管我，姐姐也要上學，家裏就剩一個奶奶，比起我，她更愛打麻將，她經常早上九點多就出去打麻將，打到傍晚四點多結束，等走到家已經五點了，她連做飯的時間都沒有，哪有空每天接我。對于身邊的那些小孩兒，我說不羨慕的話肯定是假的，我也想還沒下校車就透過玻璃窗戶看到外面有人在等我放學，接著脫下重重的書包給她們，牽著手一起慢慢悠悠地蕩回家去，可是我做不到，我也不會和媽媽說，因為我清楚地知道，我這個要求，她做不到，這個愿望，我不可能實現。

有個特例：下雨天。如果連續好幾天下雨，媽媽的拉絲廠的毛竹就會供應不足，沒有毛竹她就干不了活兒，廠裏就會放假，倘若下的是大雨，奶奶也不會去打麻將，她會窩在家裏看電視，是真的看電視嗎？那也不全然是。奶奶的耳朵很早就聾了，她電視機聲音大得我家都能清楚地聽到，可是她就是習慣于在這種環境下睡覺，她怕黑，更怕安靜，所以她睡覺都是開著電視，聽著電視機睡覺。也許這裏就埋下了以后她的孩子們會爭論的一個點——電視費怎么攤。

有陣子真的天天下雨，我是最不喜歡穿雨鞋的，但是媽媽逼著我每天穿著那雙大紅色的回力牌雨鞋去上學，我厭惡極了，卻也無可奈何。還有雨傘，我都記不得我什么時候才擁有的選擇雨傘的權力，我只記得大學的這把傘是姐姐陪我去超市挑的，我小時候用的一直都是媽媽“親選牌”的傘，她註重的是實用，我看重的是外觀。我有陣子特別喜歡長柄的傘，那種粉粉的小傘，撐起來可好看了。我纏著媽媽好說歹說，她終于同意下次去城裏給我帶一把回來。她做到了，只不過是好大的一把大紅色的傘，是我想要的那種傘的五倍大，現在還留著。

那天一如往常，我坐校車回家，剛下車，我看到媽媽站在那，我一時之間竟然有點恍惚，她走了過來接下了我的書包。哦！這是真實發生了的！媽媽來了！我像是許久未吃過甜的小孩兒突然掉進了蜜罐裏一樣滿足與雀躍，我簡直不顧旁人地手舞足蹈。我蹦蹦跳跳地和媽媽走在回家的路上，在經過媽媽拉絲廠的時候，又一個驚喜出現了。遠處奶奶撐著傘朝我這個方向走來，我簡直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兒了，我向前狂奔，不喜歡下雨天的我那天真想對雨說一聲：謝謝你！“要是爸爸也來就好了，那樣他就可以背我，我都不用自己走路了……”

正式上小學后直到我擁有家門鑰匙前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放學后都要去媽媽拉絲廠那裏待著，等著她下班之后把我一起帶回家。媽媽騎的是好古老的自行車，她說她只載過我，我倒也算榮幸。從拉絲廠回家的路上有好幾個上坡，媽媽后座很高，我不方便跳上跳下，所以一到上坡，媽媽就會下來拖著車走，我就坐在后座不動，那時候我覺得媽媽騎的速度真是一點都不快，沒有風在我的臉上肆意地劃弄著，現在想想媽媽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還要踩那么不靈敏的腳踏車帶我回家，一回到家就是馬不停蹄地做飯、給我洗澡、洗衣服等一系列流水線的工作，她真的是一位偉大的女性，似乎她不太好的脾氣，令我費解的一些行為也能說得通了。人壓抑久了，總要找一個發洩口，她選擇了向內輸出而已。

讓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媽媽下班，她推著積滿厚厚灰塵的自行車出來，推到我面前，停住，我習慣性地往后退幾步，抬起腿爬上自行車后座，一套動作如行云流水，但是意外發生了。媽媽沒撐住車身，我整個人急速向后傾斜，自行車瞬間就像脫韁的野馬，仰天長嘯，我使命拽住坐墊，但是身體還是繼續下墜，如果翻車，我的頭是必定著地的，那水泥地說不定真能把我腦袋給砸凹陷。還好，處在下班時間大家陸陸續續都走出來了，一個叔叔直接把自行車給往前抬起來了，我又緩緩向前向上滑動，又來了一個叔叔，他幫媽媽牢牢按住了把手，前輪終于不再離地了，我們被解救成功。

這次我倒沒有十分害怕，可能那時候還不懂得墜地的危險性與后果，我覺得有種在玩滑梯的感覺，急速滑落。媽媽就不一樣了，她被嚇壞了，后來她主動給我鑰匙大概也是被這件事情影響吧。我總歸一天天地在長大，她終究有一天是載不動我了的。

我“假小子”的形象持續了好多年，留著一頭短發，雖然我的頭發是祖傳的自然卷，短發稍微一長就像爆炸了一樣，但是我絲毫不在意，我也從不穿裙子，我從小就穿牛仔褲，我現在都懷疑是不是因為我小時候穿牛仔褲穿多了，抑制了骨骼的正常生長發育，導致我現在的身高走出去都被誤認為是小學生。我甚至還學著男孩子的方式去上廁所，我之前一直以為這種模仿行為是每個小孩兒小時候都會做的事情，后來才發現有這種奇怪想法的孩子并不是很多，是我自己好奇而已。我的一頭短發直到三年級才開始有所改變。

想要留長發這個想法是怎么產生的，我現在已經記不清了，我只記得回家和媽媽提出來的時候她當場就否決了，“你要留長發就自己先學會綁頭發。”她只丟給我這么一句話，我當時竟也斷然答應了，她本來只想唬唬我，卻未曾想到我的倔驢脾氣又把這句話當真了。那天之后媽媽讓我去剪頭發，我每次都哭天喊地，死活不去剪頭發。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當時的場面就是：我逃她追，我插翅能飛。媽媽一要過來揪住我去剪頭發，我就鉆到什么小地方去，她是絕對進不來的，這樣鬧了幾次之后，她也就懶得管我了，只是我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流浪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