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父王一眼。他肯定會明白，首先她怪他那么清楚地把“沒希望”三個字和太子聯系在了一起。然后她開始認真地設想“今后要靠你了”代表的意義，卻發現這些年除了風花雪月的舞會和話本，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她一路查探著云深的蹤跡，卻從沒真正想過他那個哥哥和他們那個組織，對于煙扎來說真正意味著什么。她，生在煙扎最高貴的天階之家，活了二十余年，卻從沒真正了解過這個國家。
當她投出那個覆雜的眼神之后，父王卻完全沒了剛才的疲態，一雙眼睛有力地回看她。“沒事，父王還在，從明天開始，這勤政殿有一半的位置是你的。”在他身后，窗戶正映出蒼老的古樹，剛綻開的兩朵桃花鮮亮無比。
南絮出門后，在一處涼亭下，坐了許久。等到細雨停了，太陽從烏云背后露出頭來，她竟覺得從那慘白的日頭中得到了一絲鼓舞，于是又繼續著未完的道路，去看望太子哥哥。“這會不會是最后一次見面呢？”心裏冒出這個疑問時，她沒再繼續苛責自己了。
意外的是，哥哥的狀態好得驚人，面頰上竟有了些紅潤，眼神顧盼之間偶爾能瞥見幾分往日的風采。
太子見了南絮，甚至下了床，笑著說是要找個什么東西給她看。他眉毛微挑、目光如水，一身淡黃色真絲睡袍，南絮不知怎么的總怕他會隨時消失。很快哥哥便在衣柜最底下翻出了一件黑色錦袍，“還記得這個嗎？”
那正是當時她勸誡他“水冷”要愛惜自身時，親手繡的那件錦袍。凌亂的針腳、形似山雞的鳳凰，如假包換，錯不了的。
“這么丑的東西，沒想到哥哥還留著。”
“東西雖丑，但切實救過我的命呢。”
“所以，這回你也不用怕，我昨天晚上已經開始趕工了，再給你做一件。”南絮握緊了太子的手。
此時夕陽橘色的光正透過鏤空的木紋斜斜照進來。太子的金色睡袍發出明晃晃的光，他整個人都好像在發光，耳廓薄薄一片透出血絲，看起來極不真實。四下已無旁人，陽光燦爛的光景下，南絮不知怎的眼前又浮現了延慶昨日立在雨中的樣子。
“昨日，終究沒讓那人進來見駕嗎？”
“哪個人？”
“延慶哥哥啊。”
太子臉上的笑容頓了頓，“他啊。不守信用，三年前走的時候就已經跟他說了，死生不覆相見，昨日又何必鬧那一出。”
“想不到太子殿下這么絕情，畢竟是多年的老相識了，見一面又何妨。”南絮理了理太子額前的長發，眼裏全是心疼。
“也是，我到了這個時候，還守什么約定呢。”太子望向南絮的眼裏，明白妹妹已經參透了自己的秘密。
他喝了一口茶，緩緩向窗口走去，微風中睡袍的料子不斷抖動。“只是有些東西是我早就放棄的。既然做了決定，便沒有反悔的余地，從頭到尾就必須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任何時刻都是。就算是那條蛇搗亂，我恐怕——終究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是舍棄了的，終歸是已經舍棄。”
“為了——做太子嗎？”
“不是。你知道的。”哥哥朝他笑了笑，微微揚了揚下巴，不再說話。夕陽下，他閉上了眼睛，表情中已經不見之前被病痛折磨的痛苦。
為了家人，為了煙扎國，甚至有部分也是為了南絮，哥哥早早挑起了重擔。但眼前他輕松的神態仿佛在說，“終于要到可以松懈的時候了。”
恍惚間，她看見哥哥的金色睡袍在陽光下著了火一般發光，在這火焰中太子在一點點的消失。南絮不顧一切地沖過去，從背后摟住他，“不要走，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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