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未覺得家的歸途這般遙遠，急救車順著回家的山路盤繞，一圈又一圈，也繞亂了車廂內兩顆憂懼的心。
“媽，您醒了!”付博發現母親再度亮起的眼睛，語氣是少見的激動。
老人費力地眨眨眼，像是回應。看看兒子，又緩緩偏過頭去，見孫子也在，脖頸終于松弛下來，繼而右手食指不住地輕點病床。
還是付君洋先讀懂了老人的示意，眼疾手快地遞上了一只手。
老人的食指抖啊抖，顫顫巍巍地在孫子的手心裏，留下一個“好”字。
那或許是生命最后的一絲力氣。
食指墜落，瞬息之后，監護設備上的生命線歸于平直。
不似醫院內忙亂的搶救場面，那一刻，車廂內一切都靜了下來。
隨行醫生依照家屬交到，按下了監護器的靜音鍵: “老人…要送回醫院嗎”
向來沈穩的中年男子，此時的思維已經丟了平日敏捷，先是怔住兩秒，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兒子，毅然決然道: “不，回家。”
我們回家。
葬禮當天，蕭竹特意戴上了奶奶生前送她的那對玉鐲。
她站在付君洋身側——向來挺拔如山的男人，今日全程低著頭，甚少言語。
她知道他正獨自沈溺于悲傷世界，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在為奶奶上香的時候，在心中認真默念:您放心，以后我會一直陪著他。
儀式上沒有高聲，也沒有眼淚。
這讓她想起早上出門前，來自媽媽的寬慰:付家奶奶是睡過去的，沒受太大罪，這是喜喪。
晚上蕭竹同付君洋一起回了公寓，她提前和家裏打好了招呼，準備晚上留下來陪他。
時過午夜，蕭竹在黑暗中醒來，去摸放在床頭的馬克杯，無意間發現身旁位置是空的。
打開一盞小燈，她順著微弱的光亮走出臥室，樓下也沒有人。蕭竹心下奇怪，就看到飯飯正站在通往露臺的落地窗前嚶嚶的搖尾巴。
順著小狗提供的線索，輕輕推開玻璃門，付君洋沖著月亮發呆，直至蕭竹走到旁邊才發現。
看到她來，他的第一反應是掐滅了手中的煙蒂，讓煙草味漸漸順著夜風飄離: “你怎么起來了”
春日的午夜微涼，她伸手為付君洋加了一件外衫，所答非所問: “今天的月亮好漂亮。”
于是兩人就沈默下來，一起看月亮。
再開口時，付君洋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夢到奶奶了。”
這是他第二次親歷生死別離。
第一次是他的母親，但那時候他還年幼，或許也可以解釋為本能的有些逃避心理:當時是怎樣的氣氛，墓前是哪樣的花朵，現在已經不太記得許多細節。
第二次就是奶奶。
記憶清晰到控制不住，但凡他靜下來，腦中就會不斷的回放，回到墓碑旁，回到急救車上，回到最后的病房，推演多重假設。
“你說，其實要是堅持留在病房裏，奶奶是不是不會走得這么早啊。”
——可是她看起來太痛苦了，我舍不得留她。
付君洋分析時的表情很是冷靜克制，卻也掩蓋不住此時眼中的波瀾。
旁觀過太多生死，所以蕭竹加倍明白:所謂平靜的離別，摘掉成人面具，都只是沒有把難過講出口罷了。
“有點冷。”蕭竹裝作沒看到他眼底的情緒，主動靠過去，擠入了他的懷中。
這成功使付君洋從情緒中抽離出片刻，自然地將她環在胸前: “那我們回房間去吧。”
蕭竹的頭埋他胸前，蹭來蹭去的算作搖頭，甕聲甕氣地拒絕道: “不要。”
“該回去睡覺了。”見蕭竹整個人都黏在自己身上，付君洋拿她沒辦法，用掌心不住搓揉她微涼的小臂。 “不然你該凍感冒了。”
會感冒嗎
那就做一些能溫暖起來的事吧。
月亮之下，付君洋看著懷裏的女孩忽而抬起了頭，眼睛澄澈得仿佛能映出月色。
月色主動向他而來，是落在唇角的溫柔。
蕭竹鼓足勇氣踮起腳尖，在付君洋嘴邊輕輕一啄，下一秒才退回去站穩腳步，就見付君洋又低頭壓過來。
情意綿綿，月色癡纏在他們之間，連呼吸心跳都亂掉。
直到再多一秒就窒息時，蕭竹才重獲自由，逃也似的回到他懷裏，盯著他微微滾動的喉結發怔。
付君洋看她這副樣子，忍不住垂首，拿自己額頭抵上她的。兩人四目坦然相對，愛意流轉之間，眼裏映滿溫柔的光。
此時已經沒人註意到，天空中有兩顆星星直害羞得眨眼睛。
城市裏的燈光太亮了，所以星星偶爾也偷懶，但它們一直都在。
在高高的天上，在愛人的眼睛裏，在你的記憶裏。
不近也不遠，是剛好守護你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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