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山林靜謐得有些陰森,但折衣被放進薄毯子裏時,衣袖間好像還染著野狼的氣味。
末悟離開后,他又拼命嗅了嗅,一向好潔的他卻沒有立刻皺眉。今晚沒有月色,隔著薄薄的紗帳,冷山溫柔,不會責怪他一剎那間出爾反爾的心動。
末悟若在過去就能這樣,該多好啊。不要非議佛祖,不要陰陽怪氣,不要三天兩頭地不著家。折衣在須彌山的大宅子裏,總是等他等得好苦,而每當終于等得末悟回來,末悟又從來沒有好臉色。
曾有一回,他摘了須彌山中的妙果靈芝,汲了夜半的甘露,仔細地煲了三日三夜的湯,要給久受惡靈縈纏的末悟補一補元魂。然而末悟卻嫌味道淡了不肯喝,兩人大吵了起來,折衣一委屈,把湯都倒在了窗外的桃花樹下。
那株桃花樹后來長得枝繁葉茂,好不容易一盅十全大補的湯,竟全便宜了它。換句話說,末悟枉為離天道最近的阿修羅,其實連一棵樹都比不上。樹都知道感恩,日日給房前屋后遞來花香呢。
折衣輾轉反側,心是軟的,頭腦卻發著冷。簾帷飄蕩,忽有一個淡淡的孤寂的影子拓在上面,他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過去,卻聽見是末悟在輕聲細語:“睡了么?”
他從未聽末悟用這種幾乎是柔情蜜意的嗓音說過話。伸出手去攥那簾子,想拉開,又不敢拉開,“又……又有什么事情。”
像是上天在順應他的心思,一陣風來,自將那簾帷拂開了。末悟戴著面具,淺色的瞳眸平靜地凝視著他,朝他伸出了手:“隨我來?!?
折衣怔怔地將手放了上去,隨他站起了身。這樣一想,今回重逢,他倆抱也抱過、做也做過,但好像還真不曾牽過手。末悟的手掌粗糙,掌心、指腹都是厚厚的繭,還帶著傷疤,但是溫暖,五指相扣時,好像牢不可摧。他牽著折衣走出營地,折衣望了望天空,仍舊是漆黑一片,便想這夜真長,真希望永不要天亮才好。
沿著山林小徑,兩人越走越偏,風聲漸漸峭勁,呼呼如鬼哭狼嚎。像是先上行了一段后又下行,折衣幾次滑了腳,都賴末悟扶住,末悟還溫聲笑他:“怎不穿鞋?”
折衣咬唇不答。末悟怎么總在穿鞋的問題上纏他。
“我們要去哪裏?”折衣輕聲問。
兩人已走到了山底,一處洞穴之前。這洞穴與之前陽虛山山崖上的相似,但好像更深,從裏頭散出幽冷的風,讓折衣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末悟轉過頭來,猙獰的鬼臉面具配以無比輕柔的聲音:“這是我過去發現的好地方。”
手掌溫暖,像在給他傳遞什么安慰的力量。折衣安下心來,跟著他往洞內走。
洞內伸手不見五指,折衣只能貼著末悟的身子,幾乎瑟瑟發抖地拽住他的衣帶。末悟寬容地笑,另一只手覆攬住他的肩膀,一個充滿保護欲的姿勢。折衣貼了他半天,忽而道:“你的刀呢?”
黑暗中末悟頓了頓,說:“未帶出來。”
“哦?!闭垡锣洁?,兩人在洞中繞來轉去,終于隱隱見到前方的光亮,還聽見回環的水聲。折衣眼中一亮:“末悟——”
虛空中驀然一條如人腰粗細的蛇尾啪地朝他劈臉打來!
折衣的身子被打得高高飛起,又重重落下,“嘩啦——”濺起那潭中水花千萬!
折衣一手抓住什么東西撐住自己,再看這四周,竟是一方污濁地冒著水泡的泥潭,三面都是土崖,只從數十丈高的上方漏下來一線黎明的天光。
而鬼臉面具哐啷掉落,眼前的“末悟”竟剎那化作一條蛇尾人身的巨蟒,在泥潭邊盤了數十圈,嘶嘶地吐著信。幾根藤蔓唰唰纏上了折衣的四肢,將他重重拋在崖壁,脊骨幾乎要摔碎了一般地痛!
他想站起,卻失了力氣摔跌在泥潭,“你不是末悟……”那方才片刻的旖旎,竟全都是他孤獨的幻想嗎?
巨蟒盤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瞅著他,細長的眼睛掛著冷笑:“動了情,卻不知情為何物。折衣尊者,你也太好騙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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