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章

眼看皇帝思憶故人，不像往日冷漠無情，連陶夭都有些感動，誰料凈苦在一旁漠然言道:“諸行無常,一切皆苦。諸法無我,寂滅為樂。”此言一處，原本軟化的氛圍立即冷淡下來，陶夭還以為皇帝定會狠狠責罰凈苦，誰料皇帝只是長嘆一聲，也不責怪，當沒聽見似的，摸著冬滿的頭問:“若朕沒記錯，霂兒、霏兒有五歲了吧，可上學了？”

冬滿想了想，在遼東時他們兄弟加南追三人時常去聽方文生講課，但爹爹總是不怎么開心，還會翻來覆去詢問方叔叔都說了什么，然后就嘆息搖頭，雖不知緣由，但這爺爺這么可怕，還是不要自找麻煩的好。他便搖了搖頭:“哥哥和霂兒都貪玩，爹爹和母君沒事時會教我們識字，但尚未請先生啟蒙。”

皇帝點點頭:“遼東偏遠，無甚大儒，耽誤我兒了。正好宮裏有叔叔、哥哥同你們年歲相近，以后你們就來宮裏和他們一起讀書吧。”

讀書的時候事冬滿不敢自己做主，轉頭望向李璧。李璧眉頭緊鎖，半晌答道:“霏兒和霂兒年歲尚小，又沒怎么讀過書，比不得諸皇弟、皇侄，左右兒臣無事，不如兒臣教導他們……”

春熙有些著急，皇孫入宮啟蒙不僅能得大儒教導，更能親近皇帝、聯絡諸皇子皇孫，未來李璧要留在盤龍，這些都必不可少。如此大好時機，李璧為何要推脫、惹皇帝不悅！

“殿下此言差矣，小皇孫伶俐可愛，正是啟蒙的時候，雖說學識不及其他皇子、皇孫，可正因如此才更要虛心求教不是？嚴師出高徒，殿下與皇君疼愛孩子，只怕反而耽誤了兩位小皇孫。這是陛下一番慈愛之心，殿下別怕煩擾陛下，辜負了圣心啊！”

春熙數次幫助李璧，明裏暗裏為李璧遞了不少消息，李璧對他很是感激信任，他明白春熙的苦心，心裏也并不怪罪他多言。可是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雖他總安慰陶夭秋萌是開悟晚，可他知道，秋萌這孩子十有八九是因幾年前的病壞了腦子，只怕一輩子都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樣。這其實沒什么，秋萌本就是他失而覆得的愛子，他若一生都像現在這樣天真浪漫，當父親的開心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奢求其他？可宮裏是什么地方，權力傾軋、捧高踩低，他自己不受寵，秋萌又是如此，兩個孩子入宮讀書，要承受的苛責和詰難他們大人都難以想象。他只希望他的孩子們平安喜樂，若能有所作為無愧天地百姓那便是圓滿幸運了，別的其他，他從不多想，至少秋萌，不該進宮。

“實在是，實在是因為霏兒體弱，又向來膽小，怕是不敢入宮讀書，不如等孩子們長大些再說……”

皇帝最恨兒孫不聽安排，本已平覆的怒氣又生出來些:“你自己膽小怕事不求上進也不許孩子們勤勉用功么！他們是朕的孫子，必要長成社稷棟梁護我李氏河山，怎能成為默默無聞拘拘儒儒之人！你看霏兒那扭捏小氣的樣子，都是你教壞的！你簡直枉為人父！孩子留在你們身邊，還不如跟著嫻妃！”

皇帝這話說得重，李璧不敢反駁，陶夭更懼皇帝一時怒起把孩子留在宮裏、不肯讓他教養，忙道:“陛下所言、所言極是，霏兒霂兒是、是該請位老師好好啟蒙，全憑陛下做主！”

皇帝仍是不快，將冬滿推到一邊，撐起身子怒視李璧:“今日朕念你純孝、又見三個孩子可愛，這才不欲追究你所犯大罪，但你別以為已經逃過一劫！就算你非是惡意謀害，可你向太子進獻臠寵是不爭之事，這件事，朕終此一生都不會原諒！你該時時牢記太子是因你而死！滾回去反省！”

李璧攥緊了拳，向皇帝一拜，同家人匆匆退出殿外。他雖有千言萬語想問春熙，可春熙不能隨意離開皇帝，如今并非時候，他只好帶著孩子們離開皇宮，回到府裏。一路上，秋萌和冬滿緊緊拽著陶夭的衣袖縮進陶夭懷裏，秋萌更是小聲抽噎起來，陶夭看在眼中，心裏又痛又苦，卻也無可奈何。

夜裏，孩子們都安頓睡下，李璧攬著陶夭，相顧無眠。

“明日我去見見祖父，祖父是當世大儒，在儒生學士中有幾分薄面，無論是哪位先生啟蒙，總會賣幾分人情，求他多多看顧秋萌冬滿也就是了，二哥你也、也不必如此憂心。”

李璧揉著陶夭的肩膀，沒多問此事，反而問:“孩子們都還好么？”

陶夭紅了眼:“冬滿一向不需要咱們操心的，他說他會保護哥哥、讓咱們放心。他還說，他早就想去上學了，還能認識新的玩伴，很開心呢……秋萌……秋萌，秋萌也很好，他只是想南追了……”陶夭笑了起來，“當初他們還結契呢，倒真是感情好，如果南追也在，秋萌會安心許多吧……”

李璧也笑了笑，眼裏卻盡是擔憂:“南追這孩子有主意得很，比冬滿可靠多了，如果他在我倒不怎么擔心。冬滿雖然聰明，但畢竟還小，他在宮裏不會比秋萌好過……在遼東時我想做出些成就讓父皇看看，可現在才知道，咱們那些小打小鬧父皇壓根不放在眼裏，別說其他，就連自保都難。咱們在遼東待久了，倒成井底之蛙了……”

陶夭翻身俯在李璧身上，將臉埋進李璧頸窩:“我現在只希望咱們平平安安的……二哥，咱們還能回遼東么？秋萌還沒跟南追道別呢……”

李璧沒有回答，若是今天之前還有可能，今日之后，秋萌和冬滿已被安排入宮讀書，自己被關在家裏反省，除非再有變故，否則他們只能等新皇登基才有機會了。但遼東日益富庶，誰能任由他們回去當個土皇帝！遼東已經變成觸不可及的夢幻之地，回去已然成為遙不可及的夢，如今他們該想的，只有自保、自保！